下乡(29)
江月一愣,看着那张皱巴巴的纸上自己龙飞凤舞的字,不由得感到脸上一阵发烫。
第二天坐车返校,开班会,分课本饭票,抄完课表,就该正式上课了。
江月是个闲不住的,几笔抄完自己的课表后出去,差不多天黑了才回来。他把斜挎的蓝色布包放下,那布包里被他塞得满满当当,只见他翻找半天,掏出张纸来递给刘洵:“舍长,你的工学院课表。”
“谢谢。”
刘洵有些惊讶地接过来。
江月神神秘秘地说:“你们知道,明天谁来给我们上第一节 课吗?”
刘洵想起今天才抄的课表上写的名字,回应到:“金逸单。”
“啊,你们都知道啊?”江月见其他人也点点头,有些失望。
“他怎么了?”杨青青十分配合地问道。
“他是咱们这里,应该说就目前国内而言,搞哲学的这个。”江月比了个大拇指。
“你们知道他学生都有谁吗?咱们班主任陈归辽、校长燕鸣涧,朝堂上好几位也是。那可是多少人想见都见不到的人物,要写在历史书上的,给咱们上课——明早去抢座位吧,不然估计我们得站在门外去了。”
“也不知道谁早上睡得死沉,要几个人轮着叫才叫得醒。”刘洵不甚在意,一边展开笔记本抄新课表,一边不忘说江月两句。
“抢座位嘛,有代表去就行,是吧方哥。”江月也不介意,直接把话头扔给了方猗竹。
方猗竹正临着陈归辽新给他写的字,无奈江月声音实在影响人,也听了几句,听到是陈归辽老师,心里微微一动,便应了下来,反正他早上也要去训练,训练完把陈归辽叫醒,教室估计也开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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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回来辣!
之前电脑进水主板烧了存稿大纲都没了5555
假期恢复缓慢更新,准备开一个新坑~
第43章 番外·校园篇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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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上课的情形,无论过了多少年都深深地印在方猗竹心里。
哲学概论,是两个班一起上的大课。
方猗竹不到七点走进教室,已经有五六个人在前排看书了。他径直走到第一排坐下,给其他三个人占好位置,开始临字。
陆陆续续走进不少人,但教室维持着静默,直到上课前十分钟的铃声响起,方猗竹转身一看,已经有不少人站在了教室后面。
江月一边往嘴里塞鸡蛋,一边感叹道:“人真多,幸亏方哥起得早。”
杨青青认同地点点头。
此时,一个神情略微严肃的老人拄着拐杖走进教室,教室顿时静默,也不知道谁起的头,随即便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老人头发花白,身着长袍马褂,一双黑色布鞋,和传言中的形象不太符合。只见他不慌不急,把拐杖搭在讲台上,拿起粉笔往黑板上写下“哲学概论 金逸单 桃李楼1-3”几个字,最后一笔落下时,上课铃如约响起。
老人两只手往讲台上一撑,略介绍了一下自己,便直接抛出三个问题——
“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要到哪里去?”
他不用课本讲义,不作多余板书,只张嘴开合,凭着经验与学识,一口气上完两节课。
方猗竹只觉自己如灵魂出窍般,得以摆脱肉体凡胎,从不同的定义角度俯视世界。一直笼罩着生活的混沌被晃散,清明露出本质,蒙尘的好奇心被拭净,展现出不可忽视的存在感来。
晚上宿舍里几个人闲聊时,大家对这两节课各有各的看法,有人觉得金逸单厉害在学识丰富,不光哲学领域,自然科学知识也懂得,有人觉得他厉害在逻辑思维,不用辅助材料,也能把课上得连贯… …
方猗竹看着笔记上他重重写下的“启蒙”两字,心里一阵颤动,启蒙开化,时至今日他终于完全明白了过去陈归辽的作为,才恍然觉得自己真真正正成了清醒的人。
那三个问题时不时在他的脑中回荡,在过去,他认为最好的生活就是能读书,能和陈归辽在一起,现在都实现了,以后呢?
他不是没有和别人谈论过未来。
晚上灯一灭,青年们躁动的心却不容易平息,课堂学习、生活趣闻、理想目标等等都是很受欢迎的话题。
江月常常是话题主持人,也非常热衷于和他人分享自己的想法。在谈论未来理想时他略有些兴奋地说:“我爸是出版社的,我以后也想去出版社,以后什么新书好书可以第一个看。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分门别类地把古今中外那些好书都编一遍。”
杨青青难得没做最后一个发言的,略小声说:“我以后想留在旭京,攒钱买房子把家里人接过来住,做什么工作倒是没关系。”
“不错不错,一听就是有孝心的好孩子。舍长呢?”江月伸手敲敲床沿。
刘洵闷闷地说:“要是家家户户都有电用就好了… …”
黑暗中没人知道刘洵在说完之后迅速拉着被子把头蒙了起来。
“我的想法也类似,不过我就是个农民,想的也是些平常事,要是大家都不愁吃穿,人人都能像我们一样到学校里念书就好了… …”
“嚯,这可不平常。看来大家都是有理想的好青年,那我江某人先把话说在前,苟富贵,勿相忘啊。哈哈哈哈。”
感受到上铺传来的振动,刘洵的羞意还没淡去,只得继续闷声说:“睡了睡了,明天满课,别让老师对你‘勿相忘’。”
宿舍恢复安静,但方猗竹心事重重,盯着杨青青的床板看了半宿,才浅浅睡去。
好在方猗竹正是身强体健的年纪,少睡几小时也没有多大影响,他也拎得清,学习生活上影响不大,只是心里装的东西多,自己一时又排解不了,一提到相关的事情就要想个半天。
陈归辽很早就发现方猗竹状态不佳,他先是以为课程内容庞杂,对方有些接受不来,可和他聊相关的事,又能感觉到他学得扎实。陈归辽留心观察了几天,终于在书房把对面长时间不翻一页书,正发呆的方猗竹逮了个正着。
方猗竹周末晚上会到他这里来,有时两人就共用一张书桌,一人占一头各做各的事。
“灯太暗了?”陈归辽轻声开口。
“没,没有。”方猗竹一下抬头看着陈归辽,散开的注意力回笼。
陈归辽看了眼放在右侧的灯,说道:“这灯是以前我爸爸用的,我还以为用久了不亮了,你这段时间才看不下去书。”
陈归辽把笔合起来,认真地看着方猗竹。
方猗竹见他神情,知道他担心,不顾自己那点事情可不可笑,连忙倒豆子般把捂了小半月的心事全盘托出——
“我刚刚看到书上说 ‘上不怨天,下不尤人’,但我不赞成。要是真的顺应所谓命运,我哪会有如今这样读书学习的机会呢?”
他接着说:“之前我也同你说过,金老师课讲得好。其实对我来说,好不好不在于内容丰不丰富,而是他确实给了我很大的启发。这段时间我都在想一开始他提出的那三个问题。要是真的顺应命运,我现在应该睡觉,为明天做活计攒足体力,一辈子栽在那块地上。可是现实不是这样。”
“以前我以为你教书是因为心善,但现在想想不是因为这样。你一直说启蒙启蒙,不是简单的识字写文章,是摆脱那种蒙昧的状态。但了了,我现在觉得这个世界奇怪极了,不经启蒙稀里糊涂就过了一辈子,经了启蒙也无法改变多少现状… …”
把心里话说出来,方猗竹感觉心里突然畅快了不少。
陈归辽微微垂眸,说道:“其实人人都应该有受启蒙的权利,不过是资源不足,分配导致了不均,这是一切矛盾与不合理的根结。而人活在人造的社会里,所经的悲剧也都是人造的。大多数人只能被裹挟着前进,做出的努力也很容易被碾成尘埃… …”
陈归辽像是想到了什么,轻叹一声,然后看着方猗竹笑着说:“不过不管未来如何,你知道我的想法,我看得出你的志向,至少这点我们可以确认和保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