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浪(虐恋文)(68)
宁澜愣了一会儿,也觉得自己这问题着实好笑。恶性肿瘤,哪有治得好的?
晚上宁澜准备回趟家,拿些生活用品和换洗衣物。虽然医院里什么都有,婆婆还是住得浑身难受,吹空调不习惯,加湿器也用不习惯,问得最多的就是“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婆婆不乖哦。”宁澜按住她闲不住的手,“我先前不愿意看医生,婆婆总拿隔壁小孩儿怕打针躲起来的事嘲笑我,现在轮到您自己了,可不能双标哦。”
婆婆成天和年轻人混在一起,也知道“双标”的意思,讷讷地躺回去:“那行吧,你让医生快点治,开点特效药,我想早点出院。”
宁澜笑着应下。
刚走出医院,脸上的笑容就不见了,宁澜抬起头,木然地望夜空。隋懿知道,那是一种悲伤绝望却又只能听天由命的疲惫。
隋懿在回去的路上下车给他买了一块草莓蛋糕,宁澜没拒绝,捧在手上盯着看了一路。红灯停在路口时,隋懿倾身帮他打开,小勺子放在他手里,他却不肯吃,兀自看着,一动也不动。
回到家里,宁澜就拿了个包开始往里面装行李。
他整理东西远没有从前动作麻利,收拾到一半就不停地回头检查之前放进去的东西。
隋懿上去帮忙,宁澜不要,隋懿于是想喂他吃点东西,把蛋糕上的草莓叉起来送到他嘴边,他不耐烦地抬手挥开,力道有点大,推得隋懿往后踉跄一步,叉子和草莓掉在地上。
空气静止几秒,宁澜深喘了几口气,说:“你走吧,谢谢你今天的帮忙,医药费我会拜托方羽带给你。”
说着,他转身去房间把琴盒拎出来,打开摆在隋懿面前:“你的弓被我弄坏了,如果还有需要的话,我可以赔你一支一模一样的。”
隋懿低头看坏掉的弓,断裂部分用胶带缠了几圈,看起来有点滑稽,就跟碎掉的珠子强行用金属固定住一样,掩耳盗铃般地在掩饰着什么。
“一模一样?”隋懿重复这个词,又像在自言自语,“世界上怎么会有两个完全相同的弓?”
这支弓上刻着宁澜未曾宣之于口的爱意,对他来说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现在弓断了,代表宁澜对他的爱也没有了吗?
隋懿控制不住自己这么想,他呼吸滞涩,心慌躁郁一齐涌上心头。
未待他稳住心绪,宁澜幽幽地问:“那,世界上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人吗?”
隋懿抬头,犹疑地看着他。
“我现在是张宁,不是宁澜。”宁澜冷静得像在讲别人的故事,凑近了才能看见他眼底坑洼不平的裂缝,“我为什么改名换姓,为什么走,你还不知道吗?”
“澜澜……”
隋懿轻声唤他,还想再说什么,被宁澜打断:“因为做谁都好,我不想做宁澜。只要不叫宁澜,就可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没有人不分青红皂白地踩我,骂我,也没有人怀疑我,赶我走。”
自问自答之后,他的目光逐渐涣散,仿佛陷入某个自我怀疑的困境,茫然道:“……除了抱有不该有的期待,我还做错了什么啊?你告诉我,我还做错了什么?”
说到最后,声音里都带了孱弱的哽咽。
这些年,他从来没有自怨自艾过,家人不喜欢他,粉丝抵制他,喜欢的人也视他如草芥,他都捱过来了。
人喝不到水会死,没有所谓的爱,又能如何?
他承认自己自私,对张婆婆的好也掺杂了其他目的,他为了那一丁点回报,什么都愿意付出。可是老天为什么要在他好不容易得到些许温暖后,又要将它残忍地收回?
他得到的报应还不够多吗?
“你错了,你确实错了。”隋懿沉忽然开口,沉下一口气,声音坚定道,“你把满腔热情都给了不值得的人,你错在爱别人,却不爱自己。”
宁澜被他的话弄发懵,愣怔地看着他一步步上前,除了嘴唇发抖,竟忘了其他反应。
隋懿抬手,温热的手掌轻轻托着他的后颈,视线毫无阻挡地凝视他:“你对自己这么狠,何尝不是对爱你的人狠?弓断了也好,也好,以后不要再爱别人了,对自己好一点。如果你觉得还不够、还不够旗鼓相当……”
说到这里,隋懿执起宁澜的一只手,贴到自己起伏的左边胸膛上:“从现在开始,就别再爱我了,我爱你就够了。你把我的爱全都拿去,然后狠狠报复我,骂我,践踏我,让我把你承受过的痛加倍奉还。”
搏动的心跳如同战鼓般擂在掌心,宁澜看着隋懿眼睛里两个小小的自己,觉得害怕极了,他边摇头边要把手收回去,被隋懿紧紧按在胸口,动弹不得。
“我不,我不要……”
他不断往后退缩,肩膀却被隋懿另一条胳膊压住,狠狠按进怀里。
隋懿几乎咬牙切齿,浓烈的眉目间也带了些凶狠的煞气,下颚因为太用力绷成一条冷硬的线。
他不想宁澜再看到他这副样子。从前是没有软肋,现在软肋就在他怀里,一碰就会碎,他怕吓到他。
隋懿摸了摸宁澜柔软的头发,听着他错乱的呼吸,使自己的声音尽量平稳:“不想做宁澜,就不做宁澜了。不爱我也可以,不认识我也可以,报复我也可以……想做什么都可以。”
感受到宁澜的身体在他怀里慢慢放松,发出小猫一样的柔软呜咽,隋懿也奇迹般地松弛下来,嘴角向上勾起,柔声道:“别怕,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
第72章
两人抱了很久。
松开时,宁澜率先转过去,不让隋懿看自己的脸,把拿出来的东西胡乱往包里塞,背对着他说:“我得走了,婆婆还在等我,您请便吧。”
这回轮到隋懿懵了,他还等着宁澜打他骂他,没想到好好的一个求得原谅的机会,就这样轻飘飘地从指缝间溜走。他甚至不知道宁澜有没有听清他的话,信了几分。
还是……一句都不信?
现实并没有留给他犹豫的时间,宁澜飞快地收拾完,拎着包就往外走,隋懿在门口将他拦下:“我送你去,这么晚公交车已经停运了。”
宁澜难得地没跟他客气,把包扔在后座,爬上副驾坐好。
一路无话。
回到病房,婆婆已经睡了,宁澜挤了块毛巾给她擦脸擦手,然后把拿来的东西在柜子里放好,自己也简单洗漱,便躺在旁边的沙发上准备休息。
隋懿压低声音道:“单人病房配有家属休息室,里面有床,你去那儿睡。”
宁澜把毯子盖在身上,摇头道:“婆婆晚上可能会起夜。”
“过一会儿守夜护士就来了,让她照顾婆婆的起居比较方便。”
宁澜垂眼思考片刻,觉得有道理。婆婆毕竟是女性,有些事情确实不适合由他来做。
他抱着毯子进去,看见里屋的床上被子枕头一应俱全,又把毯子抱出来,放回沙发上。
隋懿看着宁澜爬上床盖好被子,站在门后道:“那……我先走了。”
宁澜自然不会留他。隋懿不确定有没有听到一声“嗯”,想再说点什么,又怕打扰屋里人休息,只好轻手轻脚带上门,恋恋不舍地离开。
次日天蒙蒙亮,宁澜就起来了。
外面果然有女护士守着,正在往暖壶里添水,看见宁澜微笑着同他打招呼。宁澜让她去休息,她客气应下,说床边就有服务按铃,有什么需要随时叫她。
张婆婆靠在床上翻报纸,护士刚出去,就心急火燎地催道:“昨晚上怎么没叫醒我?咱们赶紧去办出院手续,又不是什么大毛病,住这儿一天得花多少钱。”
宁澜不想影响婆婆的心情,告诉她是高血压,这会儿谎没法圆,胡诌道:“您就安心住着,这医院是我朋友开的,给打了对折,还能用医保卡,这么算下来就没多少了。”
婆婆将信将疑:“有这么个朋友,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宁澜笑眯眯:“前阵子来咱们家的那几个,不是也没跟您说过吗?”
说到这个婆婆就生气:“别提那几个马后炮,尤其是昨天那个,成天惹你哭,可别跟他们走,回去又要受欺负!”
昨天晚上刚被惹哭的宁澜心虚地摸了摸酸涩的眼眶,说:“不回去,婆婆在哪儿我在哪儿。”
刚喂婆婆吃过早餐,病房里就来了探视者。
鲁浩捧着花进来,鲁冰华在后面拎着果篮和牛奶,放下东西就先掰了根香蕉吃,被长兄教育一顿,也不以为耻,说香蕉容易烂,大家抓紧时间分着吃掉。
张婆婆喜欢跟年轻人处在一起,笑得见牙不见眼,直叫宁澜洗苹果给他吃。
宁澜洗完水果,跟鲁浩去外面走廊里说话。
鲁浩听完他描述的情况,道:“我们医院的肿瘤治疗中心也是全国顶尖,不如把婆婆转过去,我跟那边的人打个招呼,也好有个照应。”
宁澜摇头:“谢谢你鲁大哥,我们就在这儿治吧。婆婆最近睡眠不踏实,需要安静的环境,您不是说了吗,这种病最忌受到刺激或者心情不佳,我想让婆婆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鲁浩沉吟片刻,终是赞同了他的选择。
“还有一件事拜托您。”宁澜道,“婆婆的真实病情,请不要告诉其他人,冰冰那边也请您保密,人多嘴杂,越少人知道越好。”
鲁浩应了,见宁澜眼中满是疲惫,却还要在婆婆面前强撑笑容,不由觉得心疼,想拍拍他的肩给他安慰。抬起的手还未落下,就被一个声音横空打断。
“澜澜。”
隋懿从走廊的东头快步走来,几乎是用跑的,站定在宁澜面前时,将将把他和鲁浩隔开。
宁澜的话已经说完了,没看隋懿,径直转身进屋。
隋懿跟在后面,后知后觉地想扇自己的嘴。昨天宁澜刚说不想做宁澜,他今天就傻乎乎地喊人家名字,宁澜没对他甩脸已经十分客气。
张婆婆看见他进来,倒是直接挂了脸,碍于昨天受他照顾才没开口赶人。
鲁冰华则好奇地把隋懿全身上下打量了个遍,宁澜去卫生间洗毛巾,他跟在后面探头探脑地问:“这就是那个大明星啊,嘿果然跟我们不一样啊,站那儿就闪闪发光的。”
宁澜白了他一眼,出去的时候,视线忍不住多往隋懿身上瞟了又瞟。隋懿今天穿着普通的短袖加长裤,跟路人没什么不同,能与普通人区别开的矜贵气却是与生俱来的,与娱乐圈没有半点关系。
隋懿察觉到宁澜的视线,在他最后一次偷瞟时展颜一笑,宁澜慌乱地别开目光,险些把皮削到一半的苹果塞进嘴里。
鲁家兄弟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婆婆不喜欢隋懿,任他怎么示好献殷勤,都横挑鼻子竖挑眼,频繁暗示他赶紧走。
“宁宁啊,你说说现在的明星是不是太好当,跟那些个无业游民也差不多了。”
隋懿再迟钝也听出自己不受欢迎,于是起身道别。
宁澜把他送到门口:“婆婆就是这样,嘴巴坏心眼好,她没有恶意。”
毕竟是帮了大忙的恩人,还欠着人家钱,宁澜觉得多少得客气些。
隋懿却听出了别的意思:“你也是这样的吗?”
这话宁澜没法接,他抿抿唇,刚要进去,隋懿叫住他:“等一下。”
宁澜站定脚步,等他继续说。
隋懿似是有些说不出口,忖度半晌才道:“以后……以后我不叫你那个名字了,你想听我叫你什么?”
宁澜没想到隋懿纠结半天就为这事,看他一脸庄重,竟也不知该如何作答,丢下一句“随便你”,便转身进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