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短片(4)
消息发送后没有回复,想他大概还在忙,宋双榕收起手机往学校走。
一路上,宋双榕起先没有太大的感觉,只泛起些许的茫然,像遗失了方向,每走至一个路口,总要停下来,盯着路牌思考片刻,才敢踏出下一步。
走到后半段时,他逐渐开始有分手的实感——今后不用再提心吊胆,担心因回家晚而被李聿责备,因为他没有家可以回,这条路也不用走了。
比起分手,宋双榕觉得自己更像是丢了工作,因业绩不达标,整日里惴惴不安,最终精神崩溃,主动递交辞呈,灰头土脸地离开。
他不知道自己是该为远离担惊受怕的日子而放松,还是为丢掉工作而难过。可能二者兼有之,但更多的是麻木。
宋双榕快速穿越街道,路灯在眼中变成一团团湿晕,又被被抛在身后,到宿舍楼下时,他背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恰好碰见下楼打水的同学,打趣他:“跑这么快,后面有人追啊。”
宋双榕想牵动嘴角,但脸很僵,试了两次才勉强地笑出来,跟对方打招呼,说:“外面太冷了。”
等呼吸平复,他掏出手机,看到何应雨十分钟前发来一条语音。
背靠楼内的瓷砖墙降温,宋双榕将语音点开,凑近耳朵,在乱糟糟的背景音中,听见何应雨叫他“榕榕”,又讨好地说自己昨晚醉酒归宿,用错手指开锁,超过安全次数后,门锁被冻结了。
“不过,我这里有备用门卡!”他着重强调,又叹气:“今晚要拍大夜,唉!你打个车到荣楼来吧,十点我在路口等你。”
荣楼是北华大学附近一座戏园的统称,离南校区不算远。宋双榕看看时间,决定步行前往。
他把镜头箱寄存在宿管处,给何应雨发消息,说“好”,又问:“吃饭了吗,用不用给你带?”
这次何应雨回得很快,语气恶狠狠的,说:“正在吃,我拿了三份饭,不把剧组吃穷不罢休!”
宋双榕回:“加油,一会见。”
只是没营养的聊过几句,他感到轻松许多,不再有被人追赶般的慌张,但出校区时,又无意识地往家属院方向走了近十分钟。
身旁是灯光缭乱的招牌,宋双榕停住脚步,四下看了看,走进便利店买了瓶水,站在路边一口气喝光后,才重新走回正确的路上。
抵达荣楼外的小巷时,离十点还差十多分钟,宋双榕拍了张照发给何应雨,说自己到了,在路牌下等,让他不用着急。
刚按下发送,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宋双榕以为是何应雨,条件反射地按下接通,然后才看到屏幕上的“李聿”二字,名字后面还有他备注的一只小鱼图案。
心突然跳得很重,四肢发麻,许多情绪糅杂在一起,宋双榕来不及反应,立刻把手机举远了,好像这样就能逃避交流一样。
直到计时数字跳到十二秒,他听到遥远的声音:“你——”
李聿只说了一个字,又停下了。
等了几秒,宋双榕犹豫地拿近手机,停在距耳朵十公分的位置,想确认李聿是不是拨错号时,突然听到更清晰的一声“宋双榕”。
没有任何缓冲余地,李聿接着说:“钥匙你没有还我。”
“分手就分得清楚点。”他最后补充。
语气并不重,但落在耳朵中却像某种立即执行的宣判。
宋双榕眨了眨眼,并不觉得悲伤,只是想不该心存侥幸,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通话仍在持续,他张张嘴,尝到咸凉的液体,几秒后总算意识到自己在平静地流泪。用手指去横截,却拦不住,眼泪直直地滑到下巴。
模糊的视线中,李聿家的那扇门好像又一次在眼前关上,隔绝所有光线,“砰”的一声,两年的美梦破了,化作墙角白灰,簌簌地落他一身。
第4章
门关上,玄关柜中一块宋双榕的奖牌顺势倒下,李聿伸手扶起,拇指不经意间按在名字上,顿了不足一秒,便松开了。
他不觉得是自己关门的力气太大,反而想宋双榕连奖牌都放不好,还总狡辩不承认。
房间里的情况同样糟糕。
自己只是离家一周,茶几上堆满了电影碟片和翻开的书籍,沙发与地毯被颠三倒四的抱枕淹没,李聿能通过大致形状,推断出宋双榕给自己筑了一个巢,侧卧蜷缩的姿势居于其中,犹如动物冬眠。
不知道能让宋双榕变心的那位,是否知道他私下的生活如此混乱。
李聿不带感情地想。
他从地上捡起两只抱枕,拍了拍,想将它们归位,又觉得既然已经分手,自己也无需再替宋双榕收烂摊子,便越过杂物,径直走进书房,关了门。
相较于客厅来说,书房里宋双榕的痕迹较少,他虽然生活习惯差,但学术态度还算端正。
一整面墙的书架从中间一分为二,左边是李聿的数论资料和手稿纸,右边是宋双榕的电影学书籍,以及他到处搜集来的珍贵碟片。
因数量庞大,他还用一个吻,换去李聿最底层的一排空位。
李聿抽出一沓草稿纸,凭借记忆,开始复盘本届数论竞赛中的题目,工作时间如同往常一样,身旁少了宋双榕捣乱,效率反而更高。
写至第四题,他觉得书房的气流循环不畅,又起身将门打开了,目光从沙发巢穴上一扫而过,没做过多的停留。
回座位时,透过窗户,李聿看见不远处的银杏树下,有一团疑似宋双榕的虚影在晃,沿椭圆路径匀速运动。
他面向李聿这栋楼时,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李聿往侧边挪动少许,站在了墙壁后面,直到依据宋双榕的步速,推断他已经转弯,才重新回到窗前。
看了大约三分钟,李聿重新回到座位上,专注地进行题目复盘。
这一届的竞赛题目难度较低,不需要费太大力气,全部完成后,李聿将稿纸按顺序整理好,用曲别针固定,放在桌角,又起身往窗外望了一眼,不见宋双榕的影子。
李聿在本科期间,还住四人寝时,曾见过他下铺的同学失恋的模样。整日沉迷烟酒,消沉不已,酒后时常抱着室友哭诉,问自己究竟是哪里不够好,致使佳人另觅新欢。
因为李聿的座位离他最近,因此被迫听了近半学期。
到学期末,他因为挂科太多,被迫留级,好在听闻后来奋发图强,如今已经成为出色的精算师。去年北华大学的百年校庆上,两人意外相逢,室友热切地拍李聿肩膀,感谢他曾经的耐心聆听,还分享了一句自认励志的话:“能越过一段情伤,才是男人成功的标志。”
当时宋双榕也在场,在一旁笑得发抖,回家后还编了一则爱情故事,扬言要拍成短片。
校庆结束前,那位室友因工作需提前离场,特地来和李聿告别,祝他也能丰富人生、早日成功。
李聿当时回他:“多谢,不必。”
李聿是情绪稳定的成年人,哪怕宋双榕变心了,要分手,也远不至于令他如室友那般形容狼狈、伤心欲绝,只是他忽然想到,赴美参加竞赛的这一周,每晚九点回到酒店,都能准时接到宋双榕的来电。
因为时差,宋双榕通常才刚醒来,要迷糊好一会儿,才能正常对话。
第三天的晚间九点半,那天当地气温略高,宋双榕却在抱怨北华市降温,声音闷闷的,停顿一会儿后,他含含糊糊地问:“你跟谁在一起啊。”
李聿觉得他问得莫名其妙,可能是没睡醒,回答“除了我还有谁”,又想劝他起床吃早饭,窗外忽然一声闷响,紧接着暴雨倾盆。
他举着电话去关窗,被宋双榕听到声响,问:“下雨了吗?”
“嗯。”
“哦——听起来很大。”
李聿瞥了眼电视新闻,恰好看到底部的天气栏,说“阵雨”,又催他起床。
“你不知道吗,”宋双榕语气带着狡黠的笑意,有点哑,“雨天最适合赖床。”
“北华市今日晴转多云。”李聿严谨地指出。
“可是,”宋双榕又放轻了声音,软绵绵地说:“你不在,我很无聊啊,根本没动力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