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我骗子(33)
阮迎在这里种过几棵玉兰树,陆陆续续都死掉了。
玉兰花莹洁清丽,大概也不想在这种地方生长。后来干脆什么也不种了,铺上了砖。
天刚暗,阮迎拿着散好的纸钱,提着上供的水果点心篮上路了。
坟地不远,就在村后面的杨树林里。
阮迎跪在双亲的坟前,将贡品摆好,烧了纸钱。漫天飞舞的黑色灰烬,落在他的发隙间。
他垂着眼,看着滚滚烧起的火焰。心想他该对爸妈说些什么,可什么也说不出,他也几乎记不起他们的相貌。
四岁时,因为家里穷,买的是最便宜的瓦斯。在一个蝉喘雷干的午后,煤气罐爆炸。两个人,被炸得拼不出一具完整的身体。
最后只用一口短小粗糙的棺材,将夫妻俩短暂潦草的一生葬在这里。
黄纸烧完,阮迎趴在坟边磕了两个头。
右掌心不巧按在未燃尽的纸片上,烧红了一块皮肤。
虽有些痛,阮迎不以为意。起身拍拍膝盖上的黄土,提起空竹篮子,踩着土路上夕阳的尾巴回家了。
晚上在王伯家吃好饭,正要走的时候,王大娘从里屋提了箱高钙奶给他,“明天去看书秀的时候,把这个给她喝。她腿不好,一到潮湿天骨头就疼。”
阮迎接过,说了声“谢谢”。
等他走后,王大娘锁好大门,叹了口气,“苦命的孩子。”
天刚蒙蒙亮,阮迎穿好衣服起床,到院子里的水龙头旁洗完漱,拿着昨晚准备好的东西,骑上借来的自行车。
大约半个小时,到了镇上。最早的公交车还没发车,阮迎提着东西坐到了最后排。
随着电子播报音“前方到站,江水县女子监狱”,他按了停车铃,下了公交车。
进了监狱,阮迎把探监证明交给工作人员。
对方一边审批,一边问:“你和张书秀什么关系?”
阮迎垂了眼睑,轻声说:“她是我妈妈。”
层层检查,阮迎终于坐到了探监室。他抠着衣角,等着对面的人出来。
几分钟后,女狱警带着名服刑妇女出来。她一丛短发掺着半数白发,耸着肩,佝偻着背,坐到了玻璃后的凳子上。
张书秀抬头看着阮迎,下耷的眼皮遮着半个瞳的眼睛,唰地一下就红了,又带着些许的宽慰。
她张了嘴,“玉兰。”
隔音玻璃挡住了声音,从口型能看出是这两个字。
阮迎眼睛有点湿了,他拿起一旁的电话听筒,指了指。张书秀朝他点点头,双手捧着电话放到耳边。
“......大娘,这一年过得好吗?”
“好,好。”张书秀笑着,眼角叠起皱纹:“我最近给旧书缝线,挣了不少分。钱也够用,还能存下点,监狱长当着二百多人表扬我呢......”
阮迎笑着笑着突然就哭了,低下头用袖子紧紧地捂着眼。
“玉兰啊,你过得怎么样啊,我瞅着脸是比去年圆了点,在学校生活怎么样啊,学习紧张吗?”
“我两年前就已经毕业了,现在已经工作了。”
“对对,你瞧我这记性,怎么都给忘了。”
阮迎从满脸泪水中绽出一抹笑,“我见到闻先生了。”
张书秀一愣,笑容愈开,眼睛也愈红,“真的吗?真好啊真好啊,一定得好好谢谢人家,当初要不是他,你就......你瞧我,又提那些不好的事了。”
阮迎抿着唇摇了摇头,“我现在过得很好,一年要比一年好了。”
半个小时的探监时间到了,阮迎抹了把濡湿的眼,带着鼻音,“大娘,我明年再来看你。”
“哎。”
张书秀被两名女狱警带走了,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他,嘴唇动了动。
她是在说:“手上记得涂药。”
阮迎摊开手掌,昨天被烧到的那块皮肤,此时红中带褐,泛着刺痛。
一声哽咽,豆大的泪珠接二连三地破碎在烧伤的创面上。
第28章 报恩
阮迎回到村子时,天已经黑了。
他到家煮了碗清汤面填饱肚子后,裹着被子倒在炕上睡着了,再睁眼时正好对上满圆的月亮。
阮迎愣愣地看了几秒,坐起了身。
今夜的月很亮,照得路里的小水洼反着光。路边的草生长得茂盛,蹭着他露出的脚踝,又凉又湿。
土路的尽头是村口,生长着一棵高大的玉兰树。虽也开了花,但不如盛夏时浓密。
阮迎熟稔地爬上去,坐在那个表面光滑的树杈上。
小时候,他经常在夜深人静时,爬到这棵树上来,等天亮再回去。
曾经他以为这是世界上最高的地方,往后可以看到整个村子,往前是世界。
阮拿出手机,放了首曲子。音符从扬声器中流淌而出,空灵干净,洗涤着村子角落里的肮脏泥垢。
“Ô nuit, oh laisse encore à la terre.”
哦 夜晚 你依旧在世界停留
“Le calme enchantement de ton mystère.”
你的神秘中宁静的魔力
......
阮迎听得专注,黑色的眼睛蕴着如水的月光。
突然,不远处传来声响,前方的亮光刺了眼。
他下意识的抬手挡住眼,再移开时,看见一辆黑色的车缓缓开进狭窄的村路,在玉兰树前面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出来一个高大欣长的身影。
阮迎懵懵地看着树下的男人,音乐还在继续。
L´ombre qui t´escorte est si douce.
簇拥着你的黑暗 是如此温柔
Est-il une beauté aussi belle que le rêve?
是不是一种梦一般的美
Est-il de vérité plus douce que l´espérance?
是不是比希望更加甜蜜
愣神间,闻璟行已经走到了树下。双手插兜,仰头看他,张扬的眉眼含笑,“怎么跑到树上去了。”
“......闻先生?”
阮迎有一瞬间,都以为自己在做梦。
“嗯,是我。”闻璟行张开双臂,“下来吧,我接着你。”
阮迎点了点头,轻轻跃下。和被碰落的玉兰花,一齐奔向闻璟行的怀里。
满怀的玉兰清香扑面而来,闻璟行觉得自己好像抱住了全世界。
村间的土路太窄,闻璟行的车开不进去。阮迎便牵着他的手,踩着来时的路回家。
阮迎问他:“闻先生这么晚了,怎么会过来?”
闻璟行一脸坦然,“出差回来路过这边,正好我也没事,就顺便过来看看。”
其实是肖宁没能订上车票,他干脆开了八九个小时的车,七绕八拐,总算是找到了地儿。
阮迎点点头,借着月光瞥见他眼里的红血丝,“闻先生最近工作很累吧?”
闻璟行低眼看着他这张恬静的小脸,也觉不出累了,淡淡地说:“还成。”
到了家门口,阮迎松开牵着的手,想去拔门销。
却又被闻璟行抓住了手,一把拽到他怀里。
“闻先生?”阮迎被他按在胸前,鼻息间是冷冽的雪松香,他抬头,对上一双深邃的眼,像是要把人吸进去。
闻璟行的手臂紧紧圈着他,低声说:“这些天有没有想我?”
阮迎一怔,点点头。
他声音哑了些,“那怎么不说想我?”
阮迎抿了抿唇,随后踮起脚,在他下颌上轻轻一吻,小声说:“闻先生,我想你。”
闻璟行低下头,深深吻住他。
唇齿相碰间,诉说着各自隐秘的爱意与想念。
闻璟行两顿饭没吃了,实在饿得不行,让阮迎去给他做点饭吃。
家里没什么食材了,阮迎去村头的小卖铺买菜。
阮迎走后,闻璟行在他家里转了转。
异常简陋的房子,甚至没吊房顶,露着根根大梁。脚下的水泥地返潮,湿一片干一片,发黄的墙也斑驳地剥落着墙皮。
虽然是破了点,倒也整洁,一点灰也看不见。
里屋的老式镜子旁摆了两个大相框,红色的木框旧得发黑,玻璃后面贴的照片泛黄卷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