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症(57)
充满燥热和书卷墨香的夏天,空调,黑板,悬挂的电子时钟。哗啦翻开的试卷,黑色小字随卷面飞舞,云见微低头做题的时候,感觉自己在爬一座大山。
他暂时放下所有杂念,专心爬山。考前综合症在看到卷子拿起笔的那一刻及时痊愈,坐在课桌前解题是他重复了千百遍的动作,连思考的顺序都严格刻入脑海。就像一段程序启动后,无关代码都被排除在外,只有被写进运行步骤的代码才会生效跳动。
考数学的时候,云见微做到倒数第二道大题,发现这道题是祁峰出的模拟卷里的一道同类型题。他发现这一点的时候还挺淡定,心里想的也是果然如此,他就知道他哥会猜到题。
三天的考试一晃过去。最后一门考试结束铃声响起时,云见微的手心都是汗。随着监考老师一声“各位考生可以离场”,所有人起身收拾东西往外走,云见微抱起包跑出教室,学校门口有不少人在等他们。云见微看到祁峰,祁峰也一眼看到他,笑着朝他招招手。
云见微跑过去和家里人打过招呼,穿过人群去找他哥。
祁峰等在原地,把他最喜欢的波霸奶茶放进他手里,问,“感觉如何?”
“还不错吧。”
祁峰安抚地抱一下他,“尽力就好。”
云见微终于放下心中一个包袱。考完试后他感觉很轻松,他想他真的已经做了所有自己可以做的,去努力追逐他心中的这个人。三年前他暗暗发誓要竭尽全力追着他哥跑,三年后回望这个誓言,他没想到自己会被这样一个信念驱使着走了这么久,走得这么远。
我真的尽力了。云见微有点累,又期待地这么想着。
他只等命运的安排。
七月,江楚省高考分数线公布,云见微的分数超过一档线三十多分。他的爷爷奶奶与S大视传学院的教授通过几次电话,又特地见了一面,几位教授的意思是照云见微的校招和统招分数以及作品集、面试的表现,进入S大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八月,云见微受到S大的录取通知书,和当年他哥手里那张一模一样。
彼时祁峰正与教授带领的科研小组在西南部的某个森林里做课题。他是最后一个知道云见微的“远大志向”的人,在得知这个结果的时候挺吃惊。在电话时断时续的信号里,祁峰对云见微说,“我们微微是最棒的。”
然后说,“等我回来,到时候一起去学校。”
那几天云见微都处于一个灵魂出窍的飘飘然状态。家里人全都比他激动,云鸿舟都要感动哭了,有一次和他大哥云鸿桥坐一块吃饭喝酒,讲述他家微微从小有多么爱玩不爱学习,谁能想到这小屁孩竟然会考进S大,后来又讲自家儿子的成长史,絮絮叨叨念了三个多小时,最后被听到耳朵起茧的云鸿桥灌趴下。
收到录取通知书后,云家计划一起出游。一家人去祖国的北方玩了一大圈,转了半个多月回家。紧接着云见微又被胡文泽拖去俄罗斯玩了一个多星期;回家后还没歇一周,就拎着行李和代子樱她们飞去日本找柳哲骏。
云见微玩得头都昏了,带回来的特产和礼物堆满客厅,拍的照片和视频多到要挤爆电脑。等闲下来再拿出手机看他哥给他发的消息,说是马上就可以回来了。
云见微的十八岁生日那天,云鸿舟订下小白楼的一楼宴会厅,场地挂满蓝色和粉白的气球,采取自助餐形式提供饮食,甜品饮料到西餐海鲜一应俱全,中间一张圆桌摆着三层高的白色生日蛋糕。台上甚至还能唱歌跳舞表演乐器。
云见微邀请了所有朋友,源源不断的礼物盒全部码在墙边,堆成一座一人多高的小山。沈记念也特地过来送了礼物,和云见微说了好一会儿话。
他也选择了申市的一所大学,且与S大位于一座大学城里,两所学校相隔不过两条街的距离。两人约好到时等开学一起去申市。至于云见微的生日宴会,沈记念本想尝试着参加,然而一来看见宴会上全是不认识的人打成一片,差点社恐症发作,只好和云见微告饶离开,送完礼物就跑了。
一群年轻小孩疯玩一下午,宴会成了演唱会和蹦迪厅,到晚上还没玩尽兴,赵豪提议说去酒吧玩,云见微长这么大都没去过酒吧,兴冲冲马不停蹄转移到酒吧,云见微玩到兴头上,豪气宣称今天大爷请客,一坐下就叫服务生开了八千的洋酒,掀起一阵欢呼。
晚上八点,祁峰翻遍城里的酒吧,终于在一家嗨吧里找到在舞池蹦跶的云见微。他头都大了,把他弟从群魔乱舞的人群里捞出来,把人扶着站好,“怎么跑这种地方来了?!”
云见微脸颊红扑,看见他哥两眼放光,“哥哥!”
他捧住祁峰的脸撅着嘴就亲,带着酒香的吻吧唧落在祁峰脸上。祁峰没作声,牵着云见微要带他离开舞池,云见微玩得不愿意走,被祁峰捉回来一把扛起,抱出了酒吧。
胡文泽和代子樱也跟着跑出来,试图给云见微挽留形象:“他真没喝多少,两杯红酒就醉成这样了。”
祁峰无奈:“他喝多了,我先带他回去。”
云见微抱着祁峰脖子:“哥哥怎么来接我啦,你真好——我要亲亲你......”
胡文泽汗都下来了,解释,“他怎么一醉就喜欢到处亲人呢,什么毛病。”
代子樱也喝多了,哈哈笑:“我看他这不就是就逮着他哥亲吗?”
胡文泽:“...”
祁峰把云见微乱动的脑袋按住,折腾一番后与两人告别,带着云见微走了。
祁峰把云见微带回家,车停在小区楼下,云见微软绵绵趴在祁峰身上,被祁峰背起来,往家里走。
云见微酒量奇差,几杯酒醉得昏头昏脑,抱着他哥的脖子撒娇,“哥,你怎么找到我了呀。”
祁峰实在对他没脾气,认真对他说:“你还小,以后不要随便跑去酒吧喝酒。”
“我高兴嘛。”云见微欢快地晃腿,“以后就和哥哥念一个大学啦!”
祁峰无奈把他捞好。云见微闹了会儿,又乖乖趴在他背上,安静地呼吸,像在发呆。
祁峰问他,“怎么不说话了?”
云见微忽然说,“我妈妈肯定想不到我能考进S大。”
祁峰一愣。云见微把脑袋埋进祁峰肩头,喃喃,“你说我要是把录取通知书拿给她看,她会不会特别吃惊?”
祁峰还没说话,云见微就继续道,“算了,我不想见她......”
“她大概也没想见我。”云见微的声音越来越小,“她都不爱我。”
祁峰说:“她肯定爱你,微微。”
“她要是真的爱我,就不会做那种事。”
祁峰不说话了。他把云见微背回家,进屋上楼,把人放到床上。云见微晕乎埋进床里,祁峰给他脱去鞋袜,打来一小盆温水,拿毛巾给他擦脸擦手,然后换条毛巾给他擦脚。
云见微很快舒服地睡着了。祁峰给他换好睡衣,盖上被子,然后坐在床边看着他,摸了摸他的头。
云见微的手机一直亮了灭,灭了亮,消息弹满锁屏。这个夏天于他而言热闹非凡,新的风景,旧的朋友,来往交织不绝,应接不暇。
有时祁峰会以为云见微并不是很需要他的陪伴。毕竟弟弟身边有太多会关心和爱护他的人,而自己不过是个既没有血缘关系、又木讷无趣的哥哥而已。
但无论云见微是否需要他,他都无法放下这个弟弟。是年幼时第一次把弟弟抱在怀里的本能感也好,是多年来全心照顾的习惯也好,就像一棵树早在大脑里盘根错节,即使意识还未反应过来,身体也会率先行动,至于其中缘由,祁峰从不曾细想。
他认为云见微很珍贵——一个不知从何时起在心中根深蒂固的想法。善良,可爱,需要保护和重视的弟弟,不要受到任何委屈和伤害,永远有人能守着他,陪伴他。
所以当弟弟趴在自己背上念叨想见妈妈的时候,祁峰的心也跟着揪痛起来。
他不想自己的弟弟有遗憾和空缺,多希望他的弟弟一辈子无忧无虑,幸福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