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救我(52)
“为什么活着的是你?为什么死的是左林。”
“为什么活着的是你?为什么要死的是汪波。”
“为什么活着的是你……”
……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不能活着,我活着……是碍着谁了吗?
我缓缓阖起眼睛,眼前一片刺目的鲜红色逐渐化为了浓墨一般的黑,我不知道这次我会不会死,但我触摸到了这个边界,那种濒死的窒息感让我极其痛苦,我挣扎着试图伸出手抓住一个东西,然后被轻轻的扒开了手指,一点一点推到了水里。
海水没过我的口鼻,我整个人向下坠去,眼前是阳光照射在海面上,隐隐透出而触碰不到的亮光。
第44章 八恶(1)
我初中那会儿, 在镇子上算是不良学生了,老师都觉得我脾气差,性格冲动, 我不喜欢这样的氛围, 但倒也没做过什么太出格的事情。
初二那会儿, 我十四岁, 喜欢在外面待着不回家, 奶奶做完饭就会站在门口的水坝上喊我回来吃饭。
爸妈不知道去哪了,虽然奶奶不说, 但我知道他们估计是不准备要我的, 十四岁的人, 多多少少也有些心思,只是不想戳破, 别人看我的眼神也是同情里夹杂着一丝不喜。
理由很简单, 同情我是爸妈不要的孩子, 不喜我像个小混混惹是生非,总觉得我会带坏他们家孩子。
钱豪是我同班同学, 他爸出差回来给他买了个弹弓,他没事儿就喜欢拿着这个到处打人, 我就被打到了头,后脑上那块儿, 一下子血就涌出来了, 后来他也吓呆了。
我没忍住火气,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 他平时也喜欢混,这一拳下去肯定吃不住火气,立刻跟我互殴起来, 可惜他打不过我,没几下就被锤在地上了。
老师把我们拉开,让他去检查一下,我捂着头旷课回了家,奶奶正好在蒸红薯,我看了眼就顺着墙边溜回了自己的房间,用去年剩的消毒水擦了一下伤口,然后纱布裹一下。
奶奶没钱,我知道,打了人之后,其实我也后悔,但我也委屈,坐在房间有些烦躁地摔了衣服,然后捡起来折叠好,就算是一场小小的发泄了。
后来钱豪爸妈找上门了,我家住在楼下,傍晚的时候铁门被他们敲得哐哐响,奶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有眼疾,看不清东西,我不说我后脑勺受伤了,她也就看不到。
我本来以为这件事情能瞒过去的,没想到钱豪爸妈一阵踹门,又把翻桌子掀翻了,蒸好的几个红薯在地上滚了滚,被踩得稀巴烂。
我那个火气顿时蹭的一下就冒了出来,但是奶奶拉着我,把我护在身后,我没法动,我怕把她弄摔了。
这对夫妻几乎是指着奶奶的鼻子骂,我实在是没忍住,回屋子里拿了刀,夫妻俩这才闭上了嘴,一脸铁青地看着我,男人和女人声音都猛地拔高:“没爹妈要的东西,迟早得坐牢!”
“谁说他没爹妈要。”这是奶奶唯一的底线,她抱着我,反驳道:“我要,我要他。”
“就是你这个死老太太护着,我告诉你,就你怀里的这么个东西,迟早要坐牢,判死刑吧他! 迟早要吃枪子的东西。”……
谩骂声涌了过来,我看到钱豪躲在他爸妈身后做着鬼脸,我试图解释,但是都没有任何用处,得到的只是更多的谩骂。
“你看,小小年纪还会撒谎了。”钱豪的爸爸说。
“我这头,是你儿子砸的,难道我不能还手吗?”我直接将后脑勺的纱布扯了下来,尚未干涸的鲜血顺着伤口涌出,把我衣衫后背都染红了,钱豪爸妈面面相觑,然后他妈上前一步指着我说:“肯定是你先动手的,谁不知道你在镇子上整天就混来混去的,学也不好好上,净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我没有。”我从来没做过任何偷鸡摸狗的事情。
“哼。”这对夫妻冷笑了一声,然后指着钱豪脸上的伤:“我告诉你们,今儿要是没个说法,你们就等着吧,小兔崽子,你看我不弄死你。”
“我他妈……”我要冲上去的时候,被奶奶紧紧攥住,只能压着火气,剧烈地喘息。
钱豪他爸冷笑着看我:“你小子还想打架啊,呵,你试试看,你看老子抽不抽你,你他妈的,动老子的儿子,有娘生没爹妈要的杂种。”
他带着他那个猪头一样的儿子出去了,让奶奶限期给他一千块补偿,算是营养费,不然就在路上打我。
我让奶奶别给,我压根儿不带怕的,有本事弄死我,我怕他个屁。
但是那天我在学校,钱豪乐嘻嘻地看着我,摇晃着手里的鸡蛋,一副得意的模样:“左齐家的鸡蛋就是美味哦,那个老东西什么时候来送鸡蛋哦?一千块的鸡蛋哟。”
其他人不敢吭声,我在学校的名声不好,他们也不想过多地招惹我。
我看着他手里的鸡蛋,脸皮微微抽动,骤然意识到了什么,也顾不上和他扯皮,连书都不要了就跑了出去,翻墙逃课。
我直接冲到钱豪他们家的,我站在路口看到奶奶手里提着一个小菜篮子,里面放着今天早上才捡的一点鸡蛋和菜园里的菜,佝偻着背,小心翼翼道:“对不起啊,对不起,他还是个小孩子,不懂事的。”
“就这么点啊,你这抵债什么时候才能抵到一千块啊。”钱豪他妈在篮子里挑挑拣拣,把一些菜叶子扔到了旁边的垃圾堆里,皱着眉头道:“还有鸡蛋,上面还有鸡屎呢,怎么吃,你不会先洗干净啊,老太太真是不讲卫生。”
“那就别吃。”我从她手里拽过菜篮子,阴冷地盯着她,奶奶在我身后才反应过来。
钱豪他妈的声音拔高道:“你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这一动静惊到了屋子里面,钱豪他爸穿着工字背心就出来了,一脸横肉道:“怎么了?几个意思啊?你这老太太有意思了,说拿东西抵钱,这又让你孙子来,正当我们脾气好呢?小崽子,你他妈的上赶着找抽是吧?”
“你抽一下,我就立刻报警,还有钱豪用弹弓砸我的这一下,咱们一起算。”我看着他,握着菜篮子,刺出来的竹签扎进了肉里,一阵生疼,能感觉到掌心都是冷汗。
钱豪他爸是知道钱豪做了什么的,也知道这事儿他们不占理,看了我和奶奶一眼后,冷笑道:“你要是敢报警,你们祖孙俩等着,这事儿就没完。”
“我等着,如果你对我奶奶做什么,动他一根头发,我就立刻拿把刀把钱豪的脑袋给砍下来,你可以试试看,我他妈的没人要了,还怕坐牢?”我盯着他,眼里几乎充血。
这件事情最后不了了之,钱豪他妈说到底怕了,用他妈的话就是“别跟疯子计较,神经病了都”,然后把钱豪他爸扯到了屋子里。
奶奶佝偻着背,想要去捡被钱豪他妈扔到垃圾堆旁边,踩烂了的菜叶子,我拦住了奶奶,我说:“不要了,我们回去。”
奶奶回去后给我上药,药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过期,反正将就着用吧,天养苦命人,要死早就死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的。
我感觉到奶奶的叹息声。
“阿齐,以后在外面别这么冲动,要是吃亏了怎么办。”奶奶给我上药,她有些看不清,碰到了我的伤口,我咬着牙忍着,她用纱布裹了厚厚一层,心疼道:“要是疼了就说啊,奶奶有点看不见,你要告诉奶奶。”
“嗯,好。”我说。
被抑制的痛感在这层皮肉之下,像是野草一般疯狂生长,悄无声息。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做了这么兀长的一个梦,但的的确确是一个梦,是我十四岁那年的事情了,很多年我都没有再梦到这件事情,这事儿在我的童年里只能算是小小一件,比这个难堪的多了去了。
我醒来的时候就躺在医院,熟悉的天花板,氧气罩,心电血压监护仪……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我不认识的管子,我看到液体往我的身体里流,有些冷,也很费劲才能睁开眼看到一点东西。
至少我还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