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救我(40)
司机扶着我上了车, 路上堵车时, 他大概是看我脸色实在不对劲,有些担忧地问我:“左总, 您这要不要先去医院看看?”
这些话真是莫名熟悉, 向来这些天, 不少人总是跟我说这句话,我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真的是大不如从前了, 可我才二十多岁, 才刚刚进入最好的年纪。
“朱助理打电话过来了, 说是您每年到春夏季交换的时候都容易生病,特地让我告诉您一声, 晚上如果出去的话一定要带外套,不然着凉就容易发烧了。”司机看着后视镜里的我, 想了想继续说道:“朱助理说她过两天就回来了。”
“让她好好休假。”我有些头疼,靠着车窗, 有气无力道:“别管这些了。”
“她已经订好了机票的。”司机一边开车紧跟前面, 一边跟我说道:“朱助理很担心您。”
小朱虽然和江一航是同一个大学毕业的,但是她从不偏袒江一航, 我知道其实她很多次都想跟我说江一航这个人并不是我表面看到的那么好。
我当时觉得,以前的江一航不是这个样子,以前的江一航对我是真的好, 可能在此之前,我们打过架,互相敌视过,但后来在一起了,他已经做到力所能及的好,甚至为了我和父母争吵,除了奶奶,没有人能为我做到这个程度了。
可现在我才明白,原来那些好都是假的,或者说,我只是幸运,沾了左林的运气,得到了他的好。
外面的天已经暗了下来,看起来即将要下一场暴风雨,隐隐能看到云层里的闪电,车辆亮着尾灯,在一片光晕里,我靠在后座,呼吸有些不畅,只能拉开车窗用力吸了一口新鲜的汽车尾气。
这座城市是真的繁华,繁华到和死亡一点点都不沾边。
“左总,这前面好像是发生了车祸,不知道要堵多久,我们要不要换一条道?”司机问道。
“嗯,都可以。”我不着急赶着回去,在哪都行。
司机打了左侧的方向灯,准备拐弯换道,谁知后面一辆摩托车冲了过来,司机立刻踩了刹车,这才险险避开,我的身子微微撞向了一旁,倒是没多疼,然后就听到司机愤怒道:“怎么开了摩托车上这条道?不怕出事吗?”
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那辆摩托车又闯过红灯,疾驰向远方了。
“左总,您没事吧,有没有撞着哪里?”司机紧张地问我。
我摇了摇头,虽然身体不好,但还不至于脆弱到了这个程度,随意摆了摆手后,就靠在了后座小歇,这一下左侧的车道也堵了起来,天空打起了雷,一声炸响,把我惊醒后,大雨便砸了下来,砸在车窗玻璃上,听上去像是谁用石子敲打着车窗。
“夏天的雨很快就停了,来得快去得快。”司机将车内的空调温度调整了一下,他道:“刚刚救护车过去了,估计很快就能疏通。”
“嗯。”我闭着眼睛,眼角余光瞥视到不远的前方,两辆救护车闪烁着蓝红相间的光,看上去有些刺眼。
等车辆流通,经过这个路口时,我看到了一辆白色的小轿车和一个电瓶车撞在了一起,小轿车倒是没什么大问题,但是电瓶车几乎四分五裂了。
我看到了地上的鞋子和碎裂的头盔,还有鲜血。
收回目光之后,那些雨继续打在玻璃上,夏天的雨太大,能见度很低,路上大家的车速都比较缓慢,司机询问我要不要听音乐,在得到了我确定的回答之后,他才开了一首歌。
我不知道这首歌叫什么名字,但的确是具有催眠效果了,至少让我一觉直接睡到了家里。
司机把我喊醒之后,这雨已经停了,只是地上还很潮湿,我径自回了家,推开门那只蠢狗就扑了过来,差点让我摔下楼梯,幸好一把扶住了栏杆。
从外面回来,即便没有淋浴,身上也总是觉得有些冷,洗了个热水澡才算是好些了,蠢狗一改往日的活泼,此刻倒是歪了歪头,然后走到我旁边蹭一蹭,我原以为它是饿了,拿了狗粮和小零食给它,它也不吃,我坐在客厅的地上抽着烟,看电视,它就蜷缩在我旁边,轻轻呜咽着。
“插播一条新闻,本市沿江东路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一辆翼A牌照的白色小轿车和一辆电动车发生碰撞,碰撞造成二人死亡,二人受伤,电动车上系父子两人,经医院抢救,父亲正在观察,其子当场死亡,小轿车里系一对夫妻,夫妻二人均送往医院,妻子是一名待产孕妇,碰撞造成孕妇大出血,经抢救无效死亡。”
我看着新闻画面,握着遥控器的手微微一顿,觉得声音有些不真实,但又说不清的感觉,抹了把脸之后准备起身去倒杯水,却不想脚下一软,摔在了地上。
这一动静倒是把这蠢狗吓了一跳,它站起来歪着头看我,又试探性地推了推我。
电视画面打上了马赛克,我下意识又想起经过的时候看到的场景,像是画面重新出现在了眼前,从打开的车窗飘进来的血腥味似乎近在眼前,我的胃里又开始翻涌起来,一阵一阵,连着五脏六腑都在折腾。
我猛地站起来冲向了浴室,然后扶着洗手池“哇”地一声吐了,食物残渣连着胃里的酸水,吐到最后已经什么都不剩了,我剧烈地喘息,试图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其子当场死亡……孕妇大出血,经抢救无效死亡……”
“……死亡……死亡……”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死亡通知书,请您签一下字……”
“您好……”
“哇”我扶着洗手池,再次干呕起来,胃里早已什么都不剩下,只有眼泪和鼻涕混在了一起,浑身都在微微发颤,控制不住地掉眼泪。
“我叫江一航……我的意思是……”记忆里的江一航似乎就站在我的眼前,他看着我,还是当初那副模样,眉眼之间带着一丝笑意,他说:“我们试一试吧?试着交往……我觉得,我应该是喜欢上你了。”
我愣怔地看着“他”,镜子里的我扭曲着,变成了“他”的模样,我又看着他的脸从笑意变成了冷漠,最后嘲讽,他看着我皱着眉头,一字一句道:“把你的话收回去,他是你弟弟,是你弟弟!”
我不太顺畅的呼吸越发难受了,仿佛呼吸进去的不是空气,而是硫酸,要把我的气管都灼烧腐烂发臭,直到我整个人都会逐渐失去意识。
也许到最后我不再是我,是梦里埋在地下,只剩下的一把灰。
我近乎踉跄地站起了身,我看着镜子里的江一航在看着我,我看到他的脸慢慢变成了陆桥的样子,又变成了我父母的模样,他们看着我,有人喊我“汪波”,有人喊我“左林”……唯独没有人真的叫出的名字。
啊——
我第一次听到自己这样的嘶吼声,拳头近乎无理智地砸进了墙上的镜子里,伴随着碎裂声,那些玻璃划破手并无痛觉,更像是做了一场无痛无感的梦。
我看到手背,手臂还有掌心的鲜血疯狂地涌出,争先恐后地从我身体里流出来,没一会儿洗漱台上便满是玻璃碎片和血液,满屋子都是让我作呕的血腥味。
我掉着眼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哭,好像自从奶奶去世后,我就没哭过,这些年的眼泪都贡献在了这几天里,我控制不住,只能用满是鲜血的手去擦拭脸。
黏腻而又温热的触感,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仓促地擦着脸,不知道擦得是眼泪还是血。
后来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在眉骨处,一道被碎片划破的深深的伤口正往外涌血,我才知道,哦,我没有掉眼泪啊,就是破了个口子,眼睛里都是涌进去的血。
我低头看着无数的玻璃碎片,他们映出了我狰狞的样子,像是个失败又可怜的怪物。
我伸手捧着碎片,碎片上沾着的血都是我的,我清楚的知道这一点,但我控制不住地将这一手心的碎片,慢慢地、慢慢地抱起来,迫切又抗拒地递向我自己的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