碳酸危机(13)
作者:鹤来衣
时间:2018-04-13 15:03
标签:年上 校园
……是个吻吗?
准确来讲,是完全被对方戏弄了。
但这次却意外地没有激起愤怒,而是像块海绵一样吸食水分后变得湿软,沉甸甸地瘫着身子。池烈凭借身体最后的本能辨认出回家的道路,重心不稳地上楼后,把周芸问他为什么这么晚才回家的喊话隔在耳外,门一关,世界归于平静。
池烈如释重负般,腿一软就倒在了床上,用被子把自己的身体裹了一圈,缠住了仍然发烫的脸。这样才重拾了一些安全感。
现在恢复了清醒,所以很容易就判断出来:雁回的的确确亲了自己,亲了自己这个和他同性别的人——和电视里只有男人和女人做的事情一样。
这算什么呢。该归结为哪类状况,该以何种姿态应对,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远远超出了自己的认知范畴。碳酸罐子剧烈摇晃后,糖分气泡蓄势待发,一旦拉开铁环就会变成不可收拾的糟糕局面。
雁回给他出了一道难题,而此题无解。
转天,池烈在学校里都刻意避开能遇到雁回的所有道路,巧的是,雁回也没有主动出现在自己面前。池烈暂时得以松口气。
下午学校通知大扫除,低年级的学生还会因此坏了圣诞节的心情,但对高三生来说,做清洁工作要比做高考题轻松得多。男生被安排擦灯管和窗户等工作,池烈把报纸粗暴地团成球状,按着玻璃擦出巨大的噪音声响。
“池烈……不是这么擦的。”连班长都看不下去了,她无奈地踩着凳子上来,接过池烈手里的工具,“你那样没有规律只会越擦越脏,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忽然被教导了一番,池烈额头有点燥热,但又不好意思反驳女生的话,只能僵着脸注视她手上的示范动作。末了,她把崭新的报纸团递到自己手里,嘱咐道:“你快点吧,过不了多久就有人来检查了。”
池烈默不作声地把室内的玻璃处理干净,然后半个身子探出了二楼的窗外。冷空气钻进了领口,刺激得他格外清醒。很快鼻子就冻住了,手上的动作不自觉慢了下来,开始走神想着其他的事。
越想越热,不出几秒脑袋就轻飘飘的。池烈赶紧扯回思绪,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他正准备把身子跨进来,忽然听到教室门口有个熟悉的声音,下意识抬头就看到雁回在那边跟同学说话,现在是在检查大家的工作情况。
雁回环视四周,很快就望向了池烈的方向——
没等四目交接,池烈的身体就先作出了“应激反应”。他二话不说,连一刹那的犹豫都没有,纵身一跃跳出了窗外。
“……”
在他附近挪动桌椅的同学都呆愣住了。颤抖着趴在窗台上往下看,见到池烈正好从地上直起腰来,拍了拍手上的尘土。
“你、你你你怎么跳楼了!”班长惊愕得连眼镜都险些掉下去,“没事吧?”
池烈仰起头,紧皱眉毛,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唇边示意她噤声。
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刚刚跳下来时蹭破了点皮,正在往外渗薄薄的血珠。伤口很小,也不疼,他吹了吹就当治疗了。
自己也很意外,见到雁回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逃避到跳楼。事后才觉得这举动有些危险,不过好在也成功躲过了雁回,在自己还没想出应对雁回的态度之前,都不想见到他。
但是……只要还在学校里,就总会相遇的。两个人的时候该说些什么呢,要生气吗,干脆把他打一顿什么的。啊啊啊,或者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就当忘记了昨晚的事。可这又显然不是自己的行事风格,落在雁回眼里一定非常奇怪。
不对,明明先做出奇怪行为的是他,自己干嘛跟着心虚?
下次见面就冲他喊“滚”就可以了,要是再敢靠过来,就只能动手了。
想好这个解决措施后,池烈安下心来,长舒一口气朝着小卖部走去。虽然手掌不是很痛,但还是买个创可贴比较好,免得冬天感染。
池烈只顾着在货架上挑选自己想吃的零食,全然不知几米外的地方还有人注视着自己。他拎着两盒巧克力小熊饼干去付款,拿起手机的时候听到自己身边有人低叫了一声。
循声转头,看到个女生正忧心忡忡地指着自己的手。
“你的手流血了……”她连忙翻找出口袋里的纸巾,抽出两张塞到池烈手里。
池烈不以为然地“哦”了一声,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谢了。”
他轻轻按压了几下,大概伤口比自己想象的要深些,用纸巾没办法擦干血迹。池烈也不在意,把创可贴粘上后就当万事大吉。
眼看着池烈就要转身走掉,少女终于鼓起勇气朝他问道:“你还记得我吗?”
池烈环顾四周发现眼下也没别人,意识过来她是冲自己说话。
“你谁啊?”理所应当的回答。
又仔细看了她五官,果然毫无印象。
早该料到对方是这个反应了。女生只能暗自叹气,昨天好不容易想办法把圣诞礼物送了出去,里面有张贺卡写满了她这几个月来遇到池烈的很多事,虽然都是琐碎的日常,他们每一次相遇都微小得不值一提,但堆积起来却倾注了她全部的心意。
并且还附带了自己的社交账号,如果他真的对自己感兴趣,应该就会添加了吧。然而她等了一晚上,也没有任何新好友通知。
要不干脆现在告白吧。
她抬头望着池烈,见到他正困惑地皱眉,有点不耐烦的样子,显然不想跟陌生人多交谈。
……秒怂。
“没事没事。”她连忙摆摆手,“就当我认错人了吧。”
池烈脸上写满了“莫名其妙”,但他没多加疑惑,非常干脆地走掉了。
果然如同别人说的那样,相当“生人勿进”。
短暂的失落情绪又被她天生的乐观态度一扫而空,赶紧拿出手机点开备忘录,记下了关于池烈的第三十一条:“他喜欢吃小熊饼干,巧克力味的。”
★★★
池烈等大扫除检查过后,才抱着饼干蹑手蹑脚地从教室后门溜进去。
雁回不在,警报解除。
池烈的心情还没来得及轻松起来,又瞥见桌角上还放着昨天的那一袋糖果,里面大概和昨晚他给自己的那颗一样,而自己吃的那颗……
日,又他妈想起来了。
尤其是在教室这种地方,周围都是自己的同学,讲台上是雁回的同事,回忆起那件事更加有不可思议的羞耻感。
那、个、混、账。
真的不打算主动面对自己吗?!
就算是用手机说点什么都行,至少也解释清楚那行为背后的动机啊,这样自己才能有机会理直气壮地骂他。到底他是又喝醉了,还是故意想看自己的反应,随便什么理由,只要让自己别再胡思乱想就好。
真是受够了雁回对自己随心所欲的态度了,把他当玩具耍来耍去还是怎样?难道还要他去主动质问吗?那样也太蠢了。
不知道雁回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他的心思,连着两天,池烈真的没有见到雁回,甚至连朋友圈的动态也没再更新过。偶尔会在远处望见那个人的身影,对方丝毫没有上前把自己叫住的打算,池烈就只能耐住性子等待下去。
第三天,也是风平浪静的一天。
第四天,也是相安无事的一天。
第五天,池烈不在乎了。
不在乎雁回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态度了,恶意或者戏弄都没关系,总之,绝不会原谅他的,就算亲口道歉也绝不原谅。这几天雁回有来过教室,但完全无视掉了自己。池烈下定决心,雁回有本事永远别搭理自己,否则只要他敢开口,回应他的只有自己的拳头。
今年的最后一天也是在学校里度过,元旦假期只有短暂的一天,更过分的是周末还要把这一天的课补回来。好在下午有全校师生每年都要参加的元旦联欢会,勉强算得上多了半天假期。
十几个班的学生聚集在大礼堂外等待各班班主任组织入场,谁都没看见雁回,有人问起时班长才说音乐组的老师们每年都有节目,现在正在后台忙着准备。
班里的同学们似乎都是很期待的样子,池烈并不能感同身受他们的兴奋点。以前雁回做饭的时候,开车的时候,只要他心情好了都会哼歌,自己有意无意听了不少次,稍稍回忆一下就能想起他醇厚的低声,听多了就着实没什么新鲜感。
池烈的脸上不自觉浮现出淡漠的神色,他跟着队伍进了礼堂,坐下后悄悄戴上了耳机。今天穿了件很薄的外套,耳机线贴在上面也不明显,很轻松就隔绝了台上校领导冗长无味的长篇大论。
像这样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时候,才能找寻回片刻的安全感。虽然眼睛在盯着台上,但其实是装模作样,思绪早就飘到外太空了,身体偶尔凭本能跟着周围人一起鼓掌。
——所以完全没来得及做好准备,雁回就已经出场了。
池烈心里猝不及防地被撞了一下,耳机线被他下意识地扯下来,眼睛却偏移到了别的地方。失去了耳机的庇护,周围人的聒噪便侵入耳中,他们的反应比自己想象中更热烈些,在脑子里嗡嗡作响。
——但在琴键按下的第一声后,礼堂又迅速安静了下来。
无需任何提醒,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将注意力集中在全场唯一的焦点上。雁回的穿着很随意,全身都几乎没有特意打扮过,保持着他平日里的闲散特征,不过却摘了眼镜,整张脸上不再有任何遮挡物——即使面对观众只有半张脸,大家也能隐约感觉到他气质上的微妙变化。
修长的手指优雅地弹奏,音符交织出温和的曲调,是池烈从没听他弹过的风格。短暂的前奏过后,雁回从容地开口,透亮的喉音通过麦克风萦绕在这偌大的空间里,英文发音咬字清晰,每一处转音却都是他漫不经心的慵懒,欲迎还拒地勾得人心里一阵酥麻。
这对正当青春的少女们来说极具杀伤力,尽管存在伦理上无法逾越的距离,也不妨碍她们愿意展露出倾慕的态度。
雁回在台上的歌声与池烈之前听过的完全不同,不再那么随意,而是展现出来真实的专业能力。池烈这才意识到,这个人大概真的是凭着才能当上的老师,不是靠别的什么东西混进来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池烈还是觉得他以前在自己面前随意的哼歌更好听。
不加任何修饰,没有精心安排,随心所欲唱出来旋律才是他所了解的雁回。
而现在台上的这个人,仅仅是在完成表演而已,同时享受着众人的喝彩。
那么他就只是……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人罢了。
联欢会结束后,池烈又跟着队伍离场。回教室的路上,池烈挑了安静的小道走,免得又听见那些人叽叽喳喳对雁回的讨论。
池烈越想越觉得雁回可恨。可恨之处在于,自己能察觉出这个人正清醒地做每一件事,并且有优先级。显然,自己早就被他排在了队列之末。
为人师表却处处做着人品低劣的事,还只针对自己。池烈连咬牙切齿的力气都懒得提起,只能盼着苍天有眼,在一年中的最后一天把他许下的愿望都实现。
“雁回去死。”池烈相当虔诚地对着天空喃喃自语。
“算了,别死了,不至于。”或许觉得这说法太恶毒,池烈说完后气也消了大半,对着天空叮嘱道:“别真让他死了啊。”
但雁回不遭受点什么报应,他心里也难以平复怒意,仔细想了想又许了个愿望:“让他天天感冒!”
不过天天都生病,身体只会越来越差,这样离死也不远了。池烈也不忍心给别人下这种诅咒,便再次收回了这个愿望。
“还是让他主动给我磕头认错吧。”池烈思忖片刻后终于想到了合适的愿望,“前面我说的全部作废,让他只认错就好了。”
说完后,池烈的脑袋懵了两秒,忽然意识到:自己想让雁回认错什么呢?
雁回的错太多了,不是一两件就能认得完的。
“我希望……他就这样永远别理我。”
不知道几分钟之内不断许愿再修改,最后的愿望还有没有实现的可能。
池烈的脚步早已停下来了都毫无察觉,他正凝视着地面出神,忽然听到背后“啪”的一声动静——
惊恐地回过头,就看到雁回在若无其事地低头点烟。
他抬起眼睛,玩笑般的口吻:“这里可没有窗户让你跳了哦。”
“……”池烈无意识地攥紧了拳头,这个动作令他手上的伤口传来一阵清晰的疼痛。他皱皱眉,调整好呼吸开口:“你走路没声音吗?”
“是你根本没注意吧。”雁回叼着烟耸耸肩,一副教导的语气道:“在背后说别人坏话,肯定是要付出代价的。”
池烈很想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四目相对的瞬间自己就深感不安,只能憋出一个字:“滚。”
雁回完全不把他的敌意放在心上,自顾自走上前把手指间的烟递到池烈嘴边,“喏,你不是要我给你认错吗,这是给你的赔礼。”
……这算什么?
又在耍他。
池烈被激得怒意更深:“谁他妈要抽你剩下的烟,滚,听见没有?”
雁回泰然自若地点点头,把烟丢在地上碾灭了,手伸进口袋拿出烟盒,抖出一根,慢声道:“那我给你点根儿新的。”
池烈紧锁眉头盯着他手上的动作,只见雁回非常淡定地把烟叼在他自己的唇上,点燃后熟练地夹在指尖,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再次递到自己面前。
这种充满了暗示意味的暧昧举动,惹得池烈瞬间红了脖子,他恼羞成怒道:“你他妈别恶、恶心我!老子已经戒烟了!”
这当然是羞愤当头脱口而出假话。
雁回听了,把意外语气装得十分夸张:“噢,准备当一个好孩子了吗?”
池烈不想跟他再继续纠缠下去,甩开胳膊嚷了一句:“别挡道!”
然而刚迈出一步就被修长的手臂拦住了去路。
雁回没有松开他,而是顺势揽过他的肩膀,借着惯性的力道轻松地把池烈推到了墙上。
“你——”
“嘘。”雁回把嘴里的烟吹到了池烈的脸上,看着他条件反射眯起眼睛,“别喊,会有人过来的。”
听他这么说,池烈第一反应真的乖乖听话闭了嘴。紧接着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儿,自己凭什么听他命令:“我再说一遍,好狗不挡道,你再不滚开,我就……”
“就怎样?你现在手都被我压住了,”雁回歪着头问他,“你觉得能踢得中我?”
“那我他妈咬死你!”
果不其然是这种反应。雁回怔了怔,脸上绽放出相当愉悦的笑容,俯下头凑得更近,悄声问他:“想咬我哪里?”
池烈:“@#%#¥…&#¥%?!?!?!?!”
论不要脸,自己比不过他,这件事上池烈心甘情愿放弃,不管怎么说都要保留自己作为正常人的尊严。
池烈努力平复心情,沉住气道:“你放开我,我要回家。”
又赶紧补充后半句:“好多作业要写。”
“不是想让我亲自道歉吗?”雁回相当轻松地压制住他的身体,甚至还能腾出空当吸一口烟,“你倒是先说说,我错在哪儿了。”
……原来是打算一直跟自己装傻吗?
“我不记得了!”池烈心一横,也干脆选择性失忆,“你什么错都没有,行了吧?”
“真的什么错都没有?”
“没、有!”池烈几乎是红着眼睛瞪他,“你他妈爱怎样就怎样吧,别烦我了……我看见你就恶心。”
雁回静静地望着少年有几分狼狈的神情,干脆地松开了手臂。重获自由的池烈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本想再给他一记眼刀,对方却先自己一步有了新的反应。
“好吧,那我争取以后不理你啦。”男人云淡风轻地笑着吸烟,“本来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的。”
池烈喉咙一哽,含糊不清道:“……我跟你可没什么好说的。”
躲开了他的视线,朝小路的尽头走去。
偏差。偏差。偏差。
又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
好像不该是这种结果,但又挑不出哪里有问题,只能确定的是,话不是自己想说的,答案也不是自己想听的……啊,没错,对方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受自己想法控制。
值得庆幸的是,新的一年自己终于解脱了,往后在学校里也不必提心吊胆雁回又要怎么戏弄自己了。
不过他刚刚说的,本来还有很多话想跟自己说,是什么意思呢?算了,这个已经不重要了,也许他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完全不必在意。
可是自己那句,看到他就恶心,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啊。
好像被当真了。
其实没有那么不堪的,虽然他永远不会承认雁回有资格为人师表,但至少……至少有时候雁回对自己是存在善意的。他活了十八年,又不是冷血的白眼狼,不可能完全忽视掉那些值得被记住的东西。
所以,自己刚才的确说了一句很过分的话。
与此同时,今年的最后一个愿望真的实现了。
第7章 香草(一)
由于提前半天放学,池烈今天终于赶上家里人的正常晚饭时间。前两天池裕林出院,现在正是补身体的时候,周芸照着菜谱炖了一锅党参乌鸡汤。她虽然也做了十几年的饭,但在料理方面的天赋仿佛先天不足,一旦接触新食材就难以上手,忙碌了一下午才勉强凑够一桌菜。
“还玩手机,再玩眼睛就该瞎了。”周芸端着黄鱼羹出来,对于池烈从来不帮自己打下手这件事感到十分不满,便想方设法挑他的错,“给你哥打电话,说我们这些东西吃不完,让他给你嫂子捎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