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人(14)
他总是这样,做事不过脑,脾气上来了谁都挡不住,无法无天,冲动行事。
因为从小就没人告诉过他需要克制冷静,该有的家庭教育他从来没接受过,又因为家里条件甚好,在外几乎可以说是横行霸道。
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顺心了就发脾气。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很不像话,到处闯祸,但也确实没想到有一天会拿起刀子伤人。
伤的还是他爸。
他爸真恶心,做的所有事情都恶心。
他真的希望那人去死,但也真的不是死在自己的手上。
佟殊站在那里动也动不了,浑身发抖,觉得冷。
他杀人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徐安唐回来找他,发现这人竟然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站在那里,整个人失魂落魄的。
“在抢救。”徐安唐说,“八成要死。”
佟殊抖得不行,手上的血滴到了地上。
“他要是死了你就是故意杀人,”徐安唐站在一边说风凉话,“没研究过法律,不知道你们有钱人杀了人用不用偿命。”
佟殊的眼泪珠子一样往下掉,他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脑子根本就不转了。
后悔吗?不知道。
觉得痛快?倒也没有。
在这个时候他突然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徐安唐看了他一眼,很想抽烟,心里烦躁得很,他今天这一步明明走得一点儿问题都没有,甚至比他计划得完成得还漂亮,到时候一个死了一个进了监狱,他想要的一切名正言顺地就到手了。
他在烦什么?
“警察应该快来了。”徐安唐说,“到时候劝你别乱说话。”
这会儿两个人都已经冷静了不少,佟殊终于抬眼看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根本就没法出声。
外面一阵喧闹,徐安唐说:“估计来了。”
说完他转身出去,深呼吸。
佟殊从楼梯间出去的时候看见警察在那里问话,徐安唐不知道在说什么,但似乎对答如流。
佟殊迈开腿的时候膝盖一软差点跌倒,他扶着墙,在上面留下了一个血手印。
所有人都看向他,徐安唐皱起了眉。
“我干的。”佟殊说,“那把刀我插进去的。”
徐安唐闭上了眼睛,没再说话。
警察看看他们,几分钟后带走了佟殊。
这时候佟自修的律师也来了,这律师一直跟着佟自修,很多年了,对他家里的事了如指掌。
“怎么回事?”律师问。
徐安唐看着佟殊的背影,说了句:“你觉得呢?”
徐安唐没有跟着佟殊走,他一直在抢救室外面等着。
他应该祈祷佟自修死在手术台上,到时候佟殊就是故意杀人,多完美的结局。
然而在等待的过程中,他碾碎了口袋里所有的烟,拿出来一根,被告知禁止吸烟,拿在手里用力地碾,碾成粉末,散落在裤子上。
一根又一根,他碾碎的不仅仅是烟。
过了很久,天已经彻底黑了,抢救室的灯终于暗下来,医生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
命保住了,佟殊那一刀没伤到要害,相对那一刀,更险些要了佟自修命的其实是术后还没恢复就又撕裂的伤口。
徐安唐竟然觉得松了口气。
他跟医生道谢,然后直接下楼买了一包烟,站在夜风中抽了好久。
佟自修命这么硬是徐安唐没想到的。
自己竟然会因为佟殊不用背上杀人犯的头衔而感到宽心,这也是他没想到的。
或者说,后者才是让徐安唐更觉得痛苦的,他这个压根就没心的人,竟然在那个瞬间是想帮佟殊的。
“操。”徐安唐坐在医院后面的花坛边,攥住了剩下半截的烟头。
烟头烫得他手心疼,可这疼也没能让他好过一点。
这就是一场输得彻底的战役,三个人谁都没捞到好处。
佟自修好了之后不可能放过徐安唐,佟殊那边会怎么处理,大概要看他爸究竟有多大能耐以及他爸还想不想要他。
徐安唐的手机突然响了,佟自修的律师打来的电话:“在哪?”
“别找我了。”徐安唐说,“游戏结束,我下线了。”
他挂断电话,直接取出手机卡跟烟头一起丢进了垃圾桶里。
他不能留下,佟自修会要他的命。
他从医院离开时又想到佟殊,那个傻逼,自己当时明明有办法帮他。
就这样吧,手里一副原本还不错的牌竟然转瞬间烂成了一地鸡毛,徐安唐认了,这就是他的命。
他取出自己卡上所有的钱,连夜离开了这座城市,谁都不要想找到他,让那对父子自生自灭吧,至于他,烂人活该烂死在不见光的角落。
徐安唐认了。
第22章
徐安唐从来没做过这种半途而废的事,也可以说,他从来没怕过。
从来都不知道害怕的人一旦意识到危险,这种感觉对自己来说更恐怖。
而徐安唐面对的危险并不仅仅是佟自修可能对他的赶尽杀绝,更多的是他对佟殊竟然恻隐了。
这就像是一个嗜血成性的杀手有一天突然对自己的杀戮目标动了情,继续下去,怕是杀手非但无法得手,还会粉身碎骨。
徐安唐确实不怕死,但他不想以那种方式死。
他的一切计划全部中断,布好的局因为意料之外的一份情绪彻底崩塌。
那些尚未来得及实施的也迟早会被发现,然后都一同变成佟自修杀他的刀。
徐安唐坐在光线昏暗的客车里时,心情复杂,原本已经十拿九稳,如今却急转直下,感情这东西真的害人。
他并不觉得自己对佟殊动了什么念头,他丝毫没有觉得佟殊能勾起他的欲望,仅仅是看人可怜。
佟殊没脑子,看起来嚣张跋扈实际上就是个被宠坏了的笨蛋,这样的笨蛋他其实在整个故事里是无辜的。
想到无辜这个词,徐安唐又开始心烦。
他以前可没在乎过别人是否无辜。
客车开出了城,夜色中,在高速上匀速行驶。
徐安唐闭上眼,重新梳理这一切,为自己的逃兵行为感到不耻。
对于徐安唐来说,生活是没有重新开始这一说的。
逃往别处的第十天,徐安唐还是被找到了。
他走得不算太远,到了本省一个很边缘的县城,小且乱,经济不发达,甚至县城里还有一排排破败的平房。
他租了一间平房,住下之后第二天就在附近的小饭馆找了个端盘子的工作。
往后怎么办他得再想办法,日子总该暂时过下去。
当初跟在佟自修身边,对方倒是没亏待他,钱给得不少,可徐安唐现在不敢花,他出走前只取出了一小部分,加上自己的那点存款,如今就藏在租来的平房里。
他尽可能不用身份证办任何事,找工作时报的也是假名。
小县城的小餐馆没那么多讲究,看他这人还不错,就这么留下了,三天之后徐安唐办的假身份证拿到了,故意在下班前把那假身份证“落”在店里,是老板捡到给他的。
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星期,徐安唐每天忙忙碌碌,却总是觉得自己在等什么。
似乎早就明白自己根本逃不掉,所以在下班回去的路上被堵住时,徐安唐也并没有十分惊讶。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找到他并在这个深夜打断他腿的人并不是佟自修,而是他的搭档——佟自修身边的那个律师。
当时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多,徐安唐一个人走在回住处的路上,三个男人手里拿着刀和铁棍朝着他走来。
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跑,因为知道跑不掉。
他只是想:终于来了。
佟自修的人来了就意味着那人本身已经没事,更意味着佟殊也没事了,都这个时候了徐安唐竟然还是想到了佟殊,他忍不住唾骂自己。
徐安唐打架向来狠戾,但到底是赤手空拳、以一敌三,最后落了下风,被人拿刀抵着,打断了一条腿。
那种痛感是徐安唐从没感受过的,他忍着尽可能不叫出声,但汗瞬间就浸湿了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