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万千(32)
然而他最后悔的,是他不闻不问,让唐错孤立无援了七年。
但凡他早一些发现唐错的状况,就不会是现在的糟糕情况。
他靠近了唐错,堪堪地,将额头贴上了他的。
“思行,你可以不原谅我的不负责任,但是我希望你能原谅你自己,好吗?对时兮,你道过歉了,她也原谅你了。而对我,你能喜欢我,我很开心,真的。”
最后一个字落下,唐错终于眨了眨眼。大冬天的夜里太冷,夜风太蛮,泪水流出来就能潸了脸。
第二十八章
黑夜中,仿佛一直都是唐绪在自说自话,唐错听着,却好像又没在听。他不去说自己有没有原谅自己,不去说自己有多不喜欢这个麦当劳,更没有提及任何与过去有关的只言片语,任凭唐绪苦口婆心地说了一堆,也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到了最后,他抱着头将脑袋埋在手臂里,说,“我想回家。”
再怎么有千言万语,唐绪都觉得麦当劳的门口确实不是个适合长久说话的地方。所以在唐错逃避似地说想回家以后,他摸了摸他的头,把人裹了回去,给他放了水。
路上他没再同唐错说什么,他换了播放器的歌单,把流行歌曲换成了舒缓的钢琴曲。一个人的心事越多,就越需要自己调节的时间。而歌曲是一个极具感染力的东西,若是悲伤的曲子,无论是曲调还是歌词,都很容易使人产生代入感。
到家以后,唐错依然绝口不提刚才的事,只是说累了想睡觉。等他洗好澡出来,客厅黑着灯,唐绪的房间却是亮着的。他在原地蹭了半天,才蹭到唐绪的房门口。
“我洗好了。”
唐绪正面对着书柜站着,听见声音,回了头,唐错这才看见他手里还夹着一支烟。但是房间里并没有烟味,再仔细一看,那烟已经没在亮着了,烟头的地方被烧成了一圈黑色,长度似乎完全没有变短,应该是刚点着以后就又被晾灭了。
唐绪站在屋里朝他招手,“进来。”
他缓步走进去,因为不想在这样安静的气氛中与唐绪独处,多余地说了一句,“你去洗吧。”
“不着急,先过来。”
唐绪的房间里铺着一块地毯,往常地毯上总会散着两三本书,但是今天,地毯上有一个黄色边的透明书包,里面的东西一眼可见,是一套玩具。
唐错在看到这包东西的同时就停在了那里,唐绪坐到地毯上,又拉着他的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
“那天晚上走得太急,忘记了给你。”
一套塑料的玩具,却被保存得很好,没有褪色,也没有代表了时间的裂纹。唐错手里的毛巾被唐绪抽走,头发被轻柔地擦拭着,很舒服。
大概唐绪真的是早有预谋,今晚的一切都破锋直指那一晚。
人说小孩子的记忆是非常游移的,很多幼时经历的事情会在后来的记忆中被遗忘,错位,又或者会选择性地记住一些零零碎碎的场景。可是唐错却将那晚记得很清楚,清楚到记得他们那一路经过了多少个十字路口,每一个经过的路口又有着怎样的红绿灯顺序。
那天唐绪答应带他吃麦当劳,他高兴得不得了。拉着唐绪的手进去以后,他指着墙上的画报说想要那个,于是唐绪就给他点了一份儿童套餐。
旁边有小孩子已经把那套小火车拆开,拼好了轨道,放在桌子上玩。小火车嗖嗖地从高处顺着蜿蜒的轨道滑下来,光是听着声音就已经让唐错兴奋。他拉着唐绪的手问可不可以先玩玩具,唐绪却严肃地冲他摇头,抬手指了指桌上的汉堡、麦乐鸡,说,先吃饭。
他几乎是狼吞虎咽地扫清了一盘子的东西,最后剩了一块麦乐鸡的时候,他用油忽忽的手指捏起来,伸到唐绪的嘴边,“你尝尝啊,真的好吃。”
唐绪摇摇头,“你吃吧。”
他便撅了撅嘴,将那一块小东西塞到了自己的嘴里,没嚼两下就咽了。
吃完以后他又想玩小火车。他记得当时唐绪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提起那包玩具说,“回家再玩。”
他真的想这顿麦当劳想了很久,以至于吃过以后兴奋得不行,在车上一会儿都没消停,叽叽喳喳地同唐绪说这说那,唐绪有时候应两句,有时候又会无奈地说,“思行,歇一会儿。”
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不对劲的呢?
可能和自小生活在那个不大的村子里有关,他完全记不住这个大城市里的路,可饶是如此,在经过了几个红路灯以后,他扒着窗户看了半天,还是皱着小脸嘟囔着说,“唐绪,我们不是回家吗?”
那时候他对唐绪,都是直呼其名。
唐绪的眼睛依然看着前方,好像很专注地在开车。在一个红灯前停下后,他才转过了头,说,“先去个别的地方。”
唐错听了来了精神,亮闪着眼睛凑过来,压着声音贼兮兮地问,“去玩吗?”
唐绪定定地看着他,末了,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没有说话。
那时候的唐错就是个刚接触正常生活没多久的小孩儿,什么都不懂,更遑论察言观色。他以为唐绪的沉默是默认,为此,还坐在座位上欢呼了两声。傻得透顶,错得离谱。直到后来,他一个人在名叫成长的路上跋涉千里,跌跌撞撞去寻了很多个答案,才知道了有个词叫做难言之隐。
因为说不出口,所以沉默相对。
唐绪的车停在了一个陌生的大楼前,他也没想什么,解开安全带跟着唐绪下了车,下车以后还颠颠地跑过去捉唐绪的手。
一对夫妻早就站在了那里,唐绪牵着他走过去,摆了摆他的手,“叫叔叔阿姨。”
“叔叔阿姨好。”
“哎,思行……思行好。”现在回想起来,他当时只觉得那个阿姨看到他好像很激动的样子。
打完招呼之后的场景很奇怪,三个大人都没说话,就在那比谁能站更久似地站着。唐错奇怪地仰头看着唐绪,直言不讳,“我们就在这里站着吗?”
闻言,唐绪在短暂的迟疑后松开了他的手,弯了腰扶着他的双臂。那时候唐绪的眼睛也是亮的,却好像不是因为灯光,而是因为有什么晶莹的液体。唐错看着好看,伸出手想去摸摸。
“思行,这是你以后的爸爸妈妈,他们很喜欢你,会好好地照顾你,所以你以后就会跟着他们生活,明白吗?”
唐错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手停在距离唐绪的眼睛大概一拳距离的半空,愣住,“什……什么意思。”
这样的信息对他来说太难以接受,他忘了放下手,傻了一般站在那里,看着唐绪冲那两个人深深地鞠了一躬,“拜托了。”
“你放心,他以后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当然会尽最大的能力照顾他。”
唐错的脑袋里轰隆隆的,像过火车一样。直到看见唐绪转身要走,他才猛地回过神来,隐隐约约地明白了一件事,唐绪不要他了。
他仓皇无措地追了上去,明明是一片平地,他却在短短的几步路里踉跄得差点摔在地上。
“唐绪……”不打招呼的,泪水开始大片大片地往外涌,他死命地拉住唐绪的胳臂,哭着喊,“我不要爸爸妈妈,我要跟你在一起!”
唐绪停下来,眼眶也是红的。
“思行,听话好不好,你需要一个家。”
“我不要……”仅仅是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唐错就已经泣不成声。恐惧化成了小时候那冰冷汹涌的江水,倾泻而来,漫过了他的喉咙,仿佛只再有一个眨眼的瞬间,就能将他彻底吞没。
“你还在生我的气对不对?我道歉行不行,我知道错了,我知道了,我去道歉行不行……求你了,你别不要我……求你了,求你了……”
任凭他怎么呼喊哀求,唐绪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脸上有悲伤,有无奈,还有决绝。
再后来的一切太混乱,唐错记不清了。他只记得他一直在新爸妈的怀里挣扎着,死死地拉着唐绪的胳臂求他不要走。
但是唐绪还是走了。开着车绝尘而去,彻底告别了他接下来的七年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