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狱人士生存指南(22)
彭靖出了银行,站在路边等绿灯。
一阵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吸引了彭靖的注意。
十一月,县城已经很冷了。
大家似乎都不愿再出门,街上车很少,所以当这一列婚车出现在主街道上时,所有正在神游的人都开始认真打量这列婚车。
很张扬,就像领头婚车前盖上装饰的红玫瑰一样。
很多朵玫瑰,被人摆成了一个完整的心形,像一团火,烧破了这个阴冷的天。
彭靖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他很喜欢这个县城的结婚习俗,婚车招摇过市,车队都会装饰红色彩带和红玫瑰,领头车里坐着漂亮的新娘子,等到了婚房,家里的兄弟姐妹会放一串又一串的鞭炮,噼里啪啦,闪着金色的火光,花钱请来的司仪嗓门大,高声招呼着新郎新娘拜天地拜高堂,最后对拜的时候,欢呼声能冲破房顶。
以前彭靖参加过几场这样的婚礼,可后来,慢慢慢慢地,大家都赚了钱,喜欢包酒店大堂,没有鞭炮也没有挤在一起看热闹的人,大家都安安分分地坐在精心布置过的椅子上,听油嘴滑舌的司仪讲笑话讲段子,然后匆匆吃过酒,婚礼就结束了。
唯一不变的,就是婚车。
只要你愿意,婚车就会带你去你想要与他度过一生的人身边。
彭靖很愿意,但世界上没有一辆婚车会带他去沈凌志身边。
一定不会有的,所以彭靖决定要早点离开。
他分不清沈凌志对他到底是友情还是…他最想要的爱情。
那天晚上彭靖几乎要问出口,但还是憋成了眼泪,夺眶而出。
彭靖不知道自己还要和沈凌志以这种暧昧的状态在一起生活多久,他没有勇气去把那一张牌摊开,因为害怕摊开就是结束。
与其那样狼狈的结束,还不如彭靖一步步往后退,把那张牌收起来。
或许只是他一个人以为暧昧。
可是他又舍不得,于是每天晚上会往沈凌志怀里钻,放纵自己享受沈凌志对他的好。
彭靖很沮丧。
他想跑,可沈凌志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挽留他。
彭靖抬起头,发现红绿灯还是红灯。
绿灯,被错过了?
想得太入神了,彭靖懊恼地跺了一下脚,集中精神认认真真等绿灯。
对街有一个人在抽烟。
彭靖不经意扫过一眼,又不可置信地重新去看抽烟的人。
“川哥!”
他大声喊起来,用力地朝人挥手。
在监狱的六年,彭靖过得不算很差。
他不会被卷进其他人的明争暗斗里,不会有人欺负他,更不会莫名其妙地多出劳动工作,所以他没受什么伤,也没变糙,用沈凌志的话来说,“细皮嫩肉”。
因为郭川会帮他,郭川似乎不好惹,没有人找他的麻烦。
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知道郭川罩着瘦弱的彭靖。
但郭川为什么帮他,彭靖也不知道。
郭川为什么坐牢,彭靖也不知道。
他不知道的事情很多,但这并不妨碍彭靖感激郭川。
郭川话很少,一路上都是彭靖在问。
他一直在问,郭川有一搭没一搭地回,但彭靖也知道了很多事情。
比如郭川今天刚出狱,没有找到睡的地方,也没找到工作。
很像刚开始的他和沈凌志。
彭靖决定先带郭川回家里坐坐,下午再帮他看住的地方。
“我和另外一个人一起住,”彭靖带郭川上楼,边走边说,“他和我同一天出狱的,两个人一起搭个伴。”
郭川点点头,懒洋洋地看了一眼彭靖:“看样子过得不错。”
彭靖总觉得这句话的语气听起来奇怪,再想想他和沈凌志之间的事,居然红着脸开始否认:“没有,挺一般的…”
“快开门,”郭川不耐烦了,他从监狱一直到县城都没怎么休息,累得很,“累,进去歇会。”
彭靖还沉在刚才的思绪里,赶紧从身上摸钥匙,钥匙还没摸出来,门倒是先打开了。
“彭靖,今天怎么这么早就…”
沈凌志的话没了下文。
郭川偏头往里看了看,挑了眉冲彭靖说话:“你们俩就睡一张床?”
彭靖楞在门口,他看到沈凌志从一开始的惊讶变得面无表情,那双眼睛里甚至还有点怒气。
郭川显然也发现了,他开口调侃:“彭靖,你朋友心情不好?”
沈凌志没说话,但他堵在门口不动,看样子不打算让郭川进门。
目前的情况超出了彭靖的预料,他慌张地打圆场:“川哥…”
话音刚落,他和郭川就被沈凌志关在门外了。
木门重重地砸回门框里,像是砸在彭靖的心脏上,把他所有积压在心里的异常情绪,全部砸了出来,它们争先恐后地跑出来占据彭靖的大脑,让彭靖完全没办法准确地判断他现在所感受的情绪。
第22章 结束·彭靖·二十二
结束·彭靖
彭靖把钥匙猛地插进锁孔,薄片压在大拇指和食指之间,他用力地扭动钥匙,一把推开门。
所有的情绪里他最先捕捉到的是愤怒。
沈凌志垂着头坐在床边,彭靖看不清他的表情。
郭川已经走了,他懒散地丢下了一句“好像不欢迎我”就下了楼。
被摔得震天响的门把他和郭川久违的碰面给毁得一干二净。
彭靖本来还想留他一起吃饭,和沈凌志介绍郭川,但是沈凌志让彭靖很不舒服,他再一次随心所欲地调动了彭靖的情绪。
“你怎么回事?”彭靖站在沈凌志面前,手攥得死紧,“为什么摔门?”
“不为什么,想摔就摔了。”
沈凌志很烦躁,他随手抓了一把头发,站起来往外走,彭靖被他无所谓的回答给弄得大脑神经突突地跳,他抓住沈凌志的手腕,不让他走。
彭靖克制不住自己的语气了。
“想摔就摔?”彭靖反问,“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你知不知道他…”
“彭靖!”沈凌志大声打断他,原来淳朴忠实的眼睛此刻充斥着紧张与不解,“那你有想过我吗?你为什么要带我不认识的人回来?”
“他是我的朋友!”
彭靖松开沈凌志,仰起头反驳,他皱起眉紧盯着沈凌志,一字一顿地重复一遍:“他是我的朋友,郭川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很重要?”沈凌志像是抓住了什么执念,他上前两步,宽大手掌握住彭靖的肩膀,不可置信地发问,“那我和他,谁更重要?还有…还有那个高中生,他对你也很重要吗?”
彭靖耳边嗡嗡作响,他开始听不清沈凌志一直重复的话,只能傻傻地盯着沈凌志那双眼睛。
他为什么要拿自己和郭川比较?又为什么要在乎江岱?
为什么要强调更重要这三个字?
彭靖发誓,他在进门前已经想好自己一定要对沈凌志发脾气,他试图用生气告诉沈凌志,他不喜欢摔门的沈凌志。
在过去的每一天里,彭靖很少感受到来自沈凌志的暴躁与不耐烦,他总是温厚善良,笨拙地对彭靖好,会把他因为初冬天气而冰冷的双手捂在自己手里,也会买暖和的被子,回来后的第一件事是帮彭靖烧洗澡水,他把一切温暖的东西都捧到了彭靖面前。
如果抛开他们所做的隐秘又饱含情欲的事,这一切放在朋友的框架之中,完全是合理的。
彭靖深知这一点。
他像一个有执念的小偷,一点点地偷走自己的记忆并反复分析,分析那些被拎出来的记忆是否能有力地佐证,沈凌志是不是也对他有感觉,一旦失败,他就会把这些记忆还回去,仿佛自己从来没有做过这件,愚蠢又难以克制的事。
彭靖要更多更多暧昧的话语和经历,来给自己打气。
“阿靖,”沈凌志声音低下来,语气失落,“我…我,我以为我会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彭靖大脑一片空白,喉咙干涩,但他还是开口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