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蛮爱情理论(85)
杨鸥今天的戏份挺重,还要转场,有外景拍摄。易一群从当地刑侦大队请来的顾问也寸步不离跟着剧组,就是为了能及时纠正错误,当场指导杨鸥。
为了调查吴翔宇,汪生芜首先走访得便是他离开的故乡,同时也是案发地。他按照搜集来的资料,先去了锯木厂,吴翔宇在姐姐失踪前的童年是在这里渡过的。汪生芜到这座城镇的时候,竟意外下了一场雨。
锯木厂被围在一片山谷里,厂区旁是已经落败的居民区。大多数人都已经迁走,或者因为外出打工,这里的留守人口屈指可数。低矮居民楼的墙体已经剥落,长期在西北烈日下灼烤的屋顶瓦片,几乎褪色,根本看不出本来原本是深色还是浅色了。
汪生芜踩在略有些潮湿的路面,溅起的泥,粘在裤脚上。他的心情跟这萧索的景一般,被低气压压着,感觉浑身不自在。
单枪匹马来到这里,并不是侦查组的意思,而是出于私人原因。
吴翔宇被定罪毋庸置疑,但汪生芜想了解得更多。他觉得吴翔宇的动机不止表面上那么简单,这个人似乎故意隐瞒着什么,在没有真正调查出真相前,他感觉喉咙里像卡着一根鱼刺,咽不下,也吐不出,只能烦躁地翻来覆去。
进厂区之前有一个保安亭,里面坐着一个打盹的老大爷。
“大爷。”汪生芜叫了一声。
老人睁开了眼。汪生芜这才发现对方是豁唇,稀松的牙齿大剌剌从掩盖不住的唇后露了出来。
“你有啥事吗?”
“我想向你打听一家人。”
老人眼珠骨碌碌转了一圈,干脆站起来,漫不经心问:“谁?”
“17栋40门以前是不是有一家人姓吴?一家四口,后来,大的那个女孩走丢了,他们就从这里搬走了。”
对方露出思索的表情,嘴里喃喃,“吴......?女孩,走丢?”
为了能帮助大爷快速回忆,汪生芜补充道:“他们家那个小儿子很了不起,叫吴翔宇,后来考上了焱大,当时区政府还奖励了他的,这事儿挺轰动的。”
“哦......冷老师家,是吗?”老人掀了掀豁唇,有些浑浊的眼球发出亮光,“冷老师了不起啊,但她那个老公不行,不管家、不管孩子,吴茜茜走丢了,他就怪冷老师,说是她没看好。冷老师一气之下离了婚,一个女人拉扯儿子,挺不容易的.......”
汪生芜无声地抿着唇。这些信息并不新鲜,更不值得劳烦他千里迢迢奔来。
“大爷,”汪生芜适时地打断他,“那吴茜茜是怎么走失的,具体的,您清楚吗?”
“吴茜茜,多漂亮的一个孩子啊,”老人显然陷入了回忆,“她那个时候要是不出事,冷老师一家也不会闹矛盾,可惜啊,可惜啊......”对方停顿了一下,声音忽然变得很低,“其实......我听说吴茜茜不是走失的,是被人拐走了,卖到山区去了,但她当时也不算小了,有十岁左右,都是个大孩子了,这买回去也养不熟啊,而且.......”
“而且什么?”汪生芜警觉地问。
“有人说,看到吴茜茜回来过,好像......就是她失踪一年后吧,有个下午,邻居说楼栋里站着一个女孩,穿着蓝色连衣裙,扎着马尾,背影看起来特别像吴茜茜失踪那天的打扮.......冷老师没见着啊,反正也不能确定,那个时候她和儿子一道搬走了。”老人一边说,嘴里一边啧啧两声,好像真得很遗憾似的。
越是闭塞的小地方,流言越容易疯长,这其中真真假假,早就难以分辨。
汪生芜蹙起了眉,这里面应该有蹊跷,“邻居是亲眼看见的吗?您连细节都记得这么清楚?”
老大爷叹了一口气,“不能作数,反正就是道听途说......吴茜茜小时候在我们厂区很有名的,她失踪这件事不比她弟弟考上大学要轰动小。”
说完,他又叹了一口气,看着某个模糊的远处。汪生芜顺着他的角度看过去,视线被一栋灰扑扑的居民楼接应,他忽然福至心灵,“那边就是17栋吗?我可以过去看一看吗?”
“小伙子,”老人狐疑看了他一眼,“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我是警察。”汪生芜直接亮出警官证,堪比堵住怀疑的杀手锏。
电梯老旧,轿厢内被灰色的油毡布密封,头顶上的光源忽闪忽闪,从汪生芜身上擅自拓出了一个青色的影子。这影子在电梯门开启的瞬间倏地延长,最终和阴暗楼道混为一体。
汪生芜闻到一股干燥的灰尘味。
他走到那扇棕红色的安全门前驻足,试探性地敲了敲门。安静的走廊里只有沉闷的回音。
他早该料到这个结果。
他的线索在这里中断了,但还是有什么东西不声不响地浮出了水面。
汪生芜转身,正欲离开。忽然,另一边的门起了响动——他与正要出门的男人毫无预兆地打了个照面。
“汪警官?”男人惊讶地叫他。
汪生芜呆愣了片刻,旋即平静地笑了一下,“原来你住这里?”
最后一缕夕阳透过楼道灰蒙蒙的玻璃窗,泻进来。
“Cut!”易一群从监视器上抬起头,对讲机里冒出滋滋电流声。
杨鸥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这是第三遍了,易一群不说好,那么接下来还有可能返工。主要这幕是个长镜头,为了不出错,他之前还偷偷排演过。可易一群要求严苛,叼着烟扯着嘴角冷眼看杨鸥,问他,你自己觉得怎么样。
杨鸥觑着他的脸色,自然不能把话说得自满,即使他真得认为自己足够竭尽全力。
“易导,你告诉我需要改进的地方吧,我可以再来一遍。”
“你首先就否定了你自己。”易一群斩钉截铁,“那你再怎么演都无济于事。”
杨鸥有些不适应这样直白的批评,只好扯起嘴角,故作笑意,“那......易导你愿意的话,能不能跟我讲讲戏?”
“算了算了,”易一群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今天状态不对,不是我要的状态,就先这样吧。”
现场的目光都聚焦了此处,这些目光不仅是在看戏,还带有一种暧昧的戏谑,戏谑背后大抵会变成八卦。
杨鸥嘴上说好,心里已经凉了半截。他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几乎对他全盘否定。他面无波澜,甚至保持一贯沉稳的姿态从那些探究、看好戏的目光中穿过。随着进组时间推移,他愈发耐受,努力适应易一群的高要求,自然不会被这些困难击退,轻易崩溃。
苏敏敏有些胆怯地凑到杨鸥面前,悄声说:“老板,刚刚副导告诉我,说你今天的戏份暂时推后,你要不要先回酒店休息一下,调整调整状态?”
杨鸥点点头,“也好。”
105.
说是酒店,其实不过是一幢二层洋房,被房东改造成了酒店,对外营业。
杨鸥住在二楼,背阴面有一个大的露天阳台。一楼种着一棵直通阳台的大树,光秃秃的枝桠探进来,盘踞空间。因为觉得闷,杨鸥一进门就打开了阳台门,风不时吹进来,鼓起深色的窗帘。他闷闷趴伏在床上,脑海里过着今天演绎的片段,反复推敲,自己究竟该在哪里改进。
越想,脑子越昏沉。杨鸥翻了个身,决定放空自己。
晚风和西北特有的气息吹进了房间,他陷在床铺里,浑身放弃似的瘫软着。在片场太紧绷,也只有回到这小小的一隅,才有资格卸下铠甲。
就在这时,哪里不知轻微地响了一下,然后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大。
杨鸥猛地从床上坐起。
虚虚掩了一半的窗帘后起伏出一个弧度,紧接着,那个弧度消失,一个人形凭空走了出来。
杨鸥定睛去瞧,结果目瞪口呆
——邢望海。
不可置信,他甚至张大了嘴巴,下意识去揉了揉眼睛,以防自己在做梦。
“鸥哥。”邢望海驾轻就熟地揽住他,找到他的唇,迫不及待吻他。
杨鸥恍惚地回应,觉得自己此时像随着波涛漂流的一叶小舟,鼓涨的船帆下,掌舵人竟然是他夜思梦想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