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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山海(12)

作者:小合鸽鸟子 时间:2020-05-25 09:44 标签:甜宠  脑洞  年上  

  “奶奶年轻的时候肯定很漂亮,比我画的都漂亮。”江浔放下笔,托着下巴,笑得天真又灿烂。戴佩云戳他的鼻子,笑着说:“你啊你……”
  下午,江浔随戴佩云去大拜。和昨天一样,他们站在最后,夏清泽站在第一排,江浔的动作已经标准,再不需要别人来教,整个过程,夏清泽也没有回头。离开前江浔故意磨蹭,等夏清泽过来再走,但夏清泽只是跟戴佩云说好,并没有主动找江浔说话,恍若那云雀的叫唤只是一场幻境,只有江浔沉溺其中。江浔就更不可能主动了,也避着夏清泽。这才像他,他当年来庙里,前两天门都没出,只是换了个地方写试卷,第三天盂兰盆会他要扶龙把手,才远远看到夏清泽。
  只一眼,他心念那个和夏清泽坐在学校地图湖上的姑娘,便匆匆挪开,不敢再妄想。那才是十七岁的江浔的正常反应,胆小内敛,卑怯含蓄,哪怕现在在梦境里,也不敢再胡作非为。
  可他又实在睡不着。
  他双目清明,辗转难以入眠,只得抓起昨日方丈赠赐的那支尺八,于深夜蹑手蹑脚推开门。他去了寺庙后方的竹林,那片林子比山海中学的大多了,晚风穿过竹梢环绕着他,他身置期间,头顶有一轮莹莹圆月。
  他听到了乐声,这个夜晚他不是一个人,他躲在林间,看到前方空地处的大石头上坐着夏清泽。他在拉小提琴,江浔听不出那是什么曲目,只觉得那调子明明是欢快的,怎么夏清泽拉出来,其中总有几分难愁。
  今夜山风响亮,江浔又隐于林中,他不主动站出来,在明处的夏清泽是不可能注意到他的。江浔也没暴露的打算,就这么默默地看着,听着。一曲结束,琴头还抵在他脖子上,但他拿琴弓的手垂在一旁,沉静地像圆月落尘埃,被如雪的竹叶覆盖,无人知,无人识。
  江浔倚着一根竹子,心中也有异样的情绪蔓延开来。他低头,用力踢了一脚旁边的碎石头,夏清泽闻声回头,江浔站直,装成不小心被发现,扭扭捏捏地招手:“嗨!”
  夏清泽比白天时候来得漠然,但还是点头。江浔便上前,丝绒袋背在身后。
  “好巧,”江浔说,“我也睡不着。”
  夏清泽没有说话,江浔也没退怯,绕到那块大石头侧方,背对夏清泽而坐。他从袋子里拿出那根乐器,把歌口抵在唇下,深吸一口气后吐出——
  意料之内的,他没有吹响。气息穿过竹制的管体从筒口跑出,聚散入风。他没有气馁,调整角度屡败屡试,也不知道试了多久,夏清泽终于转身,将那支尺八从中间的软木处拧开,让江浔只拿着上部分,这样更容易吹响。江浔于是握着那半根,腹部出气,再试了几个角度后,居然真吹出了声音。
  “我成功了!”江浔欢喜,将下一截接上,再吹出来虽然有明显的气音杂音,但也是响的。夏清泽也有些诧异,他说他有玩尺八的朋友,有些吹一个月才能出声。
  “看来你和它真的有缘。”夏清泽道,“怪不得方丈会赠你。”
  江浔高兴,再接再厉避免气音。他原本以为尺八的音色会像萧,但真吹出来了,又觉得有那么点不同。尺八更苍劲,不仅藏着松涛,还把海浪带到在竹林间游荡。
  “哇,我也算会一门乐器了。”江浔沾沾自喜,保证道,“我可一定要好好学。”
  “好啊,不过尺八难吹,你要有心理准备。”夏清泽想了想,可能是觉得不应该打击江浔的积极性,补充道,“我可以给你介绍老师。”
  “真的吗?!”
  “真的啊,”夏清泽笑,竟有去摸江浔头发的冲动,“我认识一个日本的尺八传人,”他顿了顿,“先生近期应该会来中国,开学后吧,我约他来和你见面。”
  “怎么了?”夏清泽捕捉到江浔眼眸一黯。
  “没什么,谢谢你!”江浔愣神后马上一笑,明知道夏清泽一开学就要出国,还伸出小拇指,跟他说,“那我们拉钩!”
  夏清泽都多久没做过这么孩子气的仪式了。晚风再次吹过,卷得竹叶纷纷扬扬,他们在竹雪中勾上对方的小拇指,大拇指碰到一块儿,异口同声道:“一言为定。”
  第二日,普济寺的盂兰盆会祭祀便开始。香客从四面八方而来,祈福祭祖,特别是那些在五湖四海经商的,都会到普济寺上柱香,贡一樽龙扶手。这是山海市特有的习俗,来访的香客需捐一定香火钱,然后从师父那里拿到一把木制的龙形扶手,龙头上有一凹槽,上面点一根小香。
  诵经后,方丈和其他师父会领着扶龙把的香客从大雄宝殿绕行至藏经阁,参拜后诵经,诵经后再回大雄宝殿,如此循环三遍,既是追思故人,也为生者祈福。
  普济寺是山海市的名寺,往来香客络绎不绝,抚龙把手的名额又有限,香火钱自然水涨船高。江浔听帮工的阿婆们聊起,说队伍最后面的都要花好几万结缘,那跟在师父后面的那一位出的肯定是天价。好在她们在庙中做的时间久,又会诵念经文,师父们便不需她们出钱,让她们跟在队伍最后。这是大大的福气,戴佩云也把江浔带上,给他穿上件茶褐色的海青,和他一起跪在大殿后方的蒲团上。
  盂兰盆会是佛教的说法,道教则将农历七月十五称之为中元节,民间又俗称鬼节,或者直接称这一天为七月半。江浔对七月半的了解一直停留在那一天要吃酒席,也是这次在殿庙里听了《佛说盂兰盆经》,才知道这个节日的由来——相传佛陀弟子大目犍连的母亲去逝后堕入饿鬼道,大目犍连是大孝子,为救母亲,在七月十五日敬设盛大的盂兰盆供,以百味饮食供养十方大德众僧,依靠他们的神力共同救母亲于苦海。大目犍连成功了,修行之人渡己也渡众生,就把这个办法推广开来,以尽孝道,便渐渐有了盂兰盆会。
  江浔记忆力没以前那么好,在信徒中滥竽充数,反反复复只会一句“南无密栗多哆婆曳莎诃”。他在一群老人中不算矮,一挺背,就看到最前方有夏清泽。夏清泽对《佛说盂兰盆经》很熟练,不需要看文字就能唱出来。他旁边的位置是空着的,那才是正中间。江浔正纳闷,一个穿正装的中年男子从他身侧走过,在一群僧衣中格外显眼。江浔没看清他的脸,也没见他和任何人交谈,当所有人都起身去取龙扶手,他和夏清泽前后站着,江浔一下子就能想象出不惑之年的夏清泽会是什么样子。
  但他们父子俩的气质又全然不同,和夏清泽的面冷心善不同,他父亲身上难窥佛缘,显然是视商场如战场,多年来杀伐果决从不慈悲,来佛堂庙宇都未必是求心安,只是完成一道程序。
  没过多久,方丈开始念供奉龙把手者的祷词,江浔竖着耳朵听,听到夏清泽父亲求的是“日升月恒,万事亨通”,后面跟着好几个公司的名字,以及集团大厦的地址,夏清泽的则是“母亲安康”,别无其它。夏父很忙,听完祷词后就将龙扶手交予儿子,先行离开。
  他们父子关系非常克制,江浔都会好奇地扭头看看那个来去匆匆的背影,夏清泽从未后顾。之后的绕行中,夏清泽一个人捧着两樽龙把手,江浔前两天就听过别人议论,说这个少年家境殷实天资过人,实在是好福气。可江浔却不这么想,尤其是现在,他总觉得夏清泽身在庙宇,一颗心却游离在外,纷飞到那黑暗,被昨夜飘落的竹雪淹没。
  茕茕独立,形单影只,若再无人相伴,他也要下雪了。
  于是江浔来了。
  诚心如夏清泽,是不会在绕行中左顾右盼的,他之所以会晃神,是因为穿堂一阵风将香灰吹落到他手背。
  他被烫得一疼,下意识地抖手腕。他又刚好随方丈走到了大雄宝殿后方外侧,当香灰随风往殿内飘,他看过去,视野所及之处有数朵供奉在菩萨台前的莲花,那打翻的净瓶下,排在队伍末端还未走出大殿的江浔在烛光辉映中刚好与他一视。
  “爱别离苦,谁拯慧桥。”夏清泽身前的方丈在他们遥遥相望的那一刻念道,“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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