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外之音(129)
“那你也太天真了吧。”鄞瑾撑着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林趯,“说好听了是天真,有点小心眼的人肯定就会觉得你虚伪。”
林趯垂了眸,因为他想到了冯林。从前冯林总是讨厌他,针对他,过去林趯还想不明白,现在想想估计是真觉得自己虚伪碍眼了。现在,林趯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虚伪讨厌了。
“你别不开心啊,我只是……只是随口这么一说,你别当真了。”鄞瑾看林趯脸上的神情突然失落起来,笨嘴拙舌的解释着,最后自暴自弃的一叹气,“你别当真,我说那样冠冕堂皇的话大概是因为嫉妒你。”
“什么?”林趯惊讶扭头看着低下头的鄞瑾,“嫉妒我?为什么?”
鄞瑾淡淡一笑,低头看着自己互踢的双脚,“因为我疑惑啊。疑惑你为什么这么坚定退学,好像很清楚自己的方向,没有迷惘。这可真是让人羡慕。其实啊,从我懂事开始,就开始怀疑自己的存在,那时候爸妈一直在吵架,妈妈的精力总不在我身上。后来我又听到一些留言,觉得自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那家的大儿子很优秀啊,可惜是绝症。你不知道啊,他妈有多执着,医生都说概率小了,她还听信民间谣传,生了个老二,就是因为觉得老二的脐带血可以救老大。
鄞瑾想到那些流言,无可奈何笑了笑。
“我小时候想当医生来着,可我爸不让。说医生没什么好的,又那么辛苦。”
鄞瑾明白,哥哥去世之后再没被提起,就连医院都成了忌讳,医院耗去了他家本该有的欢乐团圆。每次他骄傲的说长大了我想当医生,都会被颓丧的打断,医生不是什么好职业。渐渐的他不再提了,慢慢的他忘了自己当医生的初衷是什么。
是因为哥哥吗?这样的理由让小时候说起这个职业的骄傲都蒙上一层灰色。
“我有些忘了,想不起来了。人也浑浑噩噩的了。”
林趯明白鄞瑾的感受,没退学之前,他也觉得自己的人生哪里出了问题,轨道偏离了,在某一天恍然醒悟,然后不顾后果飞快做了决定。
有时候是需要一次头脑发热的来选择人生的不同寻常。林趯做到了。有嘲笑,有感慨,畏畏缩缩的人在羡慕。鄞瑾羡慕着,想找到他,接近他,觉得或许林趯这样果敢的人可以给自己指点方向。
然而不是现在,因为林趯也困顿了,止步不前了。
“我……”
“你们在聊什么呢?”孟屹刚好这时候进来,鄞瑾扫去脸上的阴霾笑着说,“没什么,随便聊聊天。”
“林趯,你还去上次那间房,我准备一下过去给你拆线。”
“嗯。”林趯起了身出了门。鄞瑾看着林趯出的门,等林趯走后,孟屹仍旧抓着门把手撑着墙看着他。
“怎么?”鄞瑾被孟屹奇怪的注目弄的有些懵,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以为脸上有什么。
孟屹摇了摇头,“小瑾,别和林趯说有关元好的事。”
“为什么?”
“林趯是因为元好害怕的医院。”孟屹说完关上了门,独留张嘴惊讶说不出话的鄞瑾在房里。抬头看着没人的走廊,张口的话语显得空漠,“我也不想他成为别人的阴霾被提及。”
印象里元好总是完美的,他没见过元好病重的样子,双方很默契的避开了最后那一段惨淡的日子。直到现在,孟屹想起元好,都是他扬着下巴拉着琴,站在桂花树下冲自己笑。
“如果不是好话,那就不要涉及到他。”
第78章 不要。
宁非坐在吧台沉默喝着酒,也没注意到身边水鑫和吧台里擦着酒杯的江泽有多不自然。
江泽擦着酒杯的手顿一顿,抬头和水鑫对个正着,瞳孔慌乱的闪躲,又立马低下头去。水鑫尬尴的咳嗽两声,伸手捂住了脖子遮住上面的印记。
可这些宁非都没注意到,他只是举着酒杯在发呆,脑里满是林趯仰头冲别人笑的样子。这么多天了,林趯终于发自内心的笑了,可这笑不是对他。宁非叹气仰头,喝尽了杯里的酒。
氛围实在是僵硬到了极点,宁非喝着闷酒,水鑫无所事事坐在吧台却偏偏不走开,和人斗气似的,江泽倒是想走,可他在吧台里还特地绕走,显得自己有多心虚。他明白,水鑫没事还坐在吧台,硬挺着在和自己证明昨晚发生的事对他来说没什么。谁先躲开谁就输了。
江泽不想认输,咬着牙厚着头皮和水鑫沉默对峙着。万幸这时候来了电话,好让他从水鑫身上分分神。
“喂?找歌手啊,这事不说过了,我没办法啊。”
“你帮帮忙嘛。”
江泽瞄一眼垂头丧气的宁非,摇了摇头,“我真帮不了你。”
打来电话的是江泽的老乡,攒钱租了个门脸搞婚庆,业务是接到了,为了省钱策划司仪都自己来,可这暖场的歌手没一个,想到江泽在酒吧里工作,于是求到他这边来帮忙找个身价便宜的歌手帮他去跑几场婚礼热热场。
歌手江泽没认识几个,不熟的那几个虽然唱的一般,该端的架子一个不少,去跑乡下的婚礼场钱没多少估计也是不愿意干。更别提宁非这样唱歌好脾气臭身价高的了,那是更不愿意跑这样低档次的场。
江泽声音不大不小,宁非含糊听了个大概也没怎么上心,只是垂头看着沁出水滴的酒杯,仿佛那上面有林趯的脸,最后一拍台面,吓得江泽手机在手里抛了两个来回掉在地上,水鑫的酒杯在台面上磕豁了个口子。
两人十分不解的回头看着宁非。宁非站起身,瞪大了眼睛自言自语着,“不行,这样下去可不行。我不要他看我时总是心事重重。”
宁非跑了,没一个招呼,拍完桌子当下就跑了。留江泽和水鑫在原地面面相觑,最后江泽败下了阵,掌心压实了桌面,声音沉沉的,不敢提高一个音,生怕心从口里跳出去,“昨晚……”
“露水情缘罢了。”
江泽对着空着的椅子发着呆,良久露出凄凄一个笑,自己总是不及水鑫,在他面前一败涂地。
水鑫走到后门,颤着手拿出一盒烟。烟没打开,颤着的手捂紧了嘴,像是要把跳出口的心给按回去。
孟屹给林趯处理好了伤口,反复叮嘱着,“可别再碰水了啊。”
林趯无精打采垂着头,一声不吭。
房里只孟屹收拾器具时的叮当响,偶一回头看到这样的林趯,摇头问他,“怎么这样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林趯张口半日,一声叹息之后才出了声,“我有些迷惑了。”
孟屹听了皱眉又挑眉,“迷惑什么?”
林趯这时候抬起头来看着他,“迷惑这些年来我所相信的东西。”
“嗯?”孟屹一摆头,对林趯说的话有些难以理解,回身继续收拾着托盘里的器具,“你是指信念这东西?”
话一出口,手里的拆线剪刀落进托盘,突兀的“叮咚”一声。
“喂,元好。你每天练琴怎么都不觉得烦啊?”
“嗯……大概是因为有信念?就像你坚定要成为医生,我坚定要成为首席。”
托盘里映出孟屹失神的脸,涣散的视线先一步回到过去,看到桂花树下笑着回头看自己的人,“孟屹,我们以后大概会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因为有信念。”
“孟医生,给猫咪预约着来绝育的客人已经到了。”
开门的护士打断了孟屹的回忆,收神回到现在,他笑着回答,“好,我马上来。”
早没有了,那些坚持,什么信念之类的,早没有了。在爸爸对着元好的病例摇头的时候,这些东西早破碎了。当个兽医也挺好,动物的生命就算短暂,那也是生物规律,不像人,戛然而止的生命只有用脆弱来解释。医生啊,也不过如此。
孟屹解了手套,扫一眼垂头坐着的林趯,动作一顿,冲动差点从咽喉突破,他想问,问关于元好临终前的那些日子。看了什么,吃了什么,还算开心吗?还好理智压制取胜,这么多年一向如此,让他平静不去触碰。
“已经都处理完了,你可以休息一下再……”
“谢谢。”林趯生硬打断了孟屹的客气,垂着眼睫,起身要出门。孟屹不放心的跟着他,一出门就被窜出来的鄞瑾吓的差点丢了魂。
“都好了吗?”
孟屹拍着胸口,“好了,我还有些事。你送他吧。”
鄞瑾看向林趯,“那林趯,我送你?”
林趯摇着头,“不用。我想自己回去。”
“可是……”鄞瑾还要再说,却被孟屹一把抓住手腕,鄞瑾看一眼冲自己摇头的孟屹,是怕自己提及元好,让本就状态不好的林趯更加的消极了,鄞瑾咬着唇,妥协低头,“那你自己小心。”
“嗯。”林趯应着正要往大门走。鄞瑾又喊住他,“林趯!我以后还能去找你吗?”
林趯回过头来,冲鄞瑾苍白一笑,“嗯。”
孟屹怔住,忍不住的,思绪又飘回那颗桂花树下,然后耳边响起鄞瑾的声音,“哥哥说的不错,林趯笑起来总是可爱。”
孟屹猛的回身进屋打算换上手术服。鄞瑾回头看着孟屹的身影,叹着气,“听都不想听,明明走不出去的人是你,不是我。”
鄞瑾清楚的知道,自己只是因为哥哥迷惑了,向前的人生暂且困顿住,而孟屹却是在迷障里不愿走出。
“要是有天硬忍的那些决堤了,会把自己淹死的。”鄞瑾对着空了的走廊自言自语着,大厅前的玻璃门被人一把拍开,声音震荡,鄞瑾吓的挺直背脊,回头去确认玻璃门有没有被拍碎。
这一回头,看到的是按着门喘着气的宁非。宁非抬头狠狠盯着鄞瑾,“林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