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姬(45)
家用机器人正在打扫卫生,嫌郁楼和馒头碍事,就把他俩打发到楼下散步,散完步回来再吃晚餐。
不过今天实在是巧,郁楼在小区里逛了不到两圈,就看到了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一身休闲西装,坐在深棕色的长椅上,手中拎着条空荡荡的狗绳。
郁楼推着轮椅过去,惊讶道:“赵……赵成宴?”
赵成宴嗖地坐直,显然巧遇郁楼是在他的预料之外,惊喜之色从他的脸上一闪而过,他站起身去帮忙推轮椅道:“郁楼……你……来遛狗?”
“谢谢,我自己来。”郁楼看到他扔在长椅上的牵引绳,“你呢?怎么狗狗跑丢了?”
赵成宴笑着道:“没有,送去宠物美容院洗澡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摸见到他后欢喜不已的馒头,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它叫什么?看起来很健康。”
“它叫馒头。”郁楼有一些疑惑,“你家也住在附近?”
赵成宴回身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幢高楼,“那边2502,不过楼下花园太小,所以我有时候会到这里来。”公寓是他专门为堵截遛狗的郁楼而买下的,结果那么长时间过去,这还是第一次发挥作用。
郁楼呆呆地哦了一声,赵成宴心里就了计划,他拿出手机装模作样地看了看,然后叹气道:“我妈说她带着狗去约会了……现在时间还早,要不我请你去东城吃海鲜?”
郁楼虽然心动,但想到家用机器人快要煮好的饭菜,他只得拒绝,“我家里饭快做好了……”他见赵成宴似乎有些落寞,接着又道:“要不……你来我家吃饭吧?”
“……不过会不会太过打扰?”赵成宴心中暗喜。
“不会,家里就我一个人。”
赵成宴知道郁楼公寓的门牌号是多少,但登堂入室还是第一次,进门后换上拖鞋,不由得细细打量起来,屋里陈设布置很简单了,小小的双人沙发,还有奶白色的餐桌,总共三把高背椅子,偷看一眼卧室,床上铺着蓝色的防尘罩子,想到郁楼只怕十天半个月都不曾从游戏上下来,他心里不由一疼。
“喝点什么?”郁楼推着轮椅进到厨房。
“都可以。”
郁楼就拿了两瓶可乐出来,“不介意喝饮料吧?”
“不介意。”赵成宴摇摇头,能蹭上这顿饭已经是意外之喜了,他把馒头抱到腿上,捏捏它软乎乎的爪子,又揉揉肚子,馒头嗷嗷呜呜也不知道在哼些什么。
郁楼见状笑道:“它今天很乖嘛,以前都不太给别人摸的。”他说罢忽然想起,“对了,你家狗狗是什么犬种?”
赵成宴手一顿,实话实说,“阿拉斯加雪橇犬,叫旺仔。”不给人摸的应该是旺仔吧,郁楼到现在都没把两只奶狗分清楚,也是醉了。
“旺仔!”这么耳熟,郁楼愣住,“我好像有在宠物美容院见过……是位女士……”话音未落,他的视线就定在了赵成宴的脸上。
很英俊的一张脸,目光深邃,气质温雅,不过他还是找到了一点点动过手术的痕迹,在赵成宴的眼睑处有几道浅色的痕,使他的面容多出了几分阅历的味道。
赵成宴心里一个咯噔,嘴角的笑容都瞬间僵硬了,“……女士?”
“别动。”郁楼凑近了一点,伸手轻轻扶住赵成宴的下颌,倾身仔细看他瞳孔的颜色,“果然,那位女士是你的母亲,你还记得我吗?三年前医大附属医院,虽然你的主治医生不是我,不过你的眼球是我监制的。”
“……”不敢置信,被认出来了!赵成宴感觉到郁楼冰凉的手指贴在他的耳侧,他几乎是情不自禁地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然后在郁楼露出惊讶的神情后又尴尬地移开,“我……我以为我认错了……看到你在大学当老师,所以我没问。”
郁楼笑容淡了一点,收回手,“中间出了点事,所以换了工作。”
两人静坐了一会儿,家用机器人的饭做好了,郁楼道:“反正很有缘就对了,等会儿我帮你看看恢复得怎么样。”
赵成宴点头,食不知味,满心都是懊恼,想夸夸郁楼的医术,又怕触及到他伤心的地方。
饭后郁楼和赵成宴聊了一会儿术后保养的问题,赵成宴看看时间,就主动告辞了,他不知道自己心神不定下会不会又说错什么话,甚至郁楼落寞的表情都会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没有坐电梯离开,而是去楼道口找了个地方,点起一支烟,抽一口,深深地压进肺里,好像这样才能镇定一些,晚上还要上游戏,不能再失态了。
抽完半根烟,电话铃声响起,赵成宴不禁叹了口气,接通后第一句话就无奈道:“妈,你可真是行动派啊……怎么也不事先和我打个招呼?”
“……见到他了……嗯,我和他一起吃了晚饭……”
郁楼的心情多少有些复杂,在看到赵成宴的眼睛后,他想起了一个人。
那人是他的导师,也是将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老医师,三年前赵成宴的眼球置换手术便是由老医师主治,他负责眼球部分的维护。
因为手术极其复杂,连接视神经的部分必须根据患者来特别定制,所以研究费用开支庞大,能够做得起置换手术的患者家庭非富即贵。有的患者家属不想让人知道患者身份,比如赵成宴的母亲,所以他给赵成宴起了个代号叫六床,反正他的真名对于那时候的郁楼来说并不重要,因为他和老医师在给赵成宴做完手术之后,几乎把全部的精力投入到了新的研究方案,直到一名罹患眼癌的小女孩作为志愿者出现在万众瞩目的视野中。
第49章 留着我喜欢的颜色
小女孩家里没什么钱,加上眼癌晚期,不把眼球整个摘除就没救了,可是花朵一样的年纪,又怎么甘心没有眼睛呢?所以她的监护人最终做下了这个并不艰难的决定。
不会再有比摘除眼球更加糟糕的情况了,若是手术成功,她不仅能够重获光明,后续的医疗费用也会得到减免。
十二岁的小女孩很懂事,满心都是感激,她转到住院部里来的第一天,郁楼正好带着护士去给六床的年轻男人拆眼睛上的纱布。
六床住在医院顶楼,宽敞的高级病房,从明亮的窗户可以看到楼下绿荫成片的花园,不过很可惜的是,六床上睡着的年轻男人看不见。
还记得年轻男人刚入院,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郁楼被老医师的紧急电话从床上叫起,开车赶到医院科室后,首先印入眼帘的就是一地淋淋漓漓的血。
年轻男人被送去抢救,除了被挖成空洞的眼睛,他身上还有其他见血的伤口。
两个小护士交头接耳,“听说是富商的儿子,差点被绑匪撕票,真是惨啊,眼珠找到的时候已经被人踩得稀烂。”
“手段这么狠,怎么看都像是寻仇啊!”
郁楼干咳一声,小护士立即低头各自忙碌去了,他则去见了老医师。
老医师刚看完了六床的情况,感慨道:“也是他运道好,我们手头上的资源都是现成的。”
郁楼点点头,他们原本给三床准备的那对人造眼球没用上,“现成眼球上的视神经还需要改动,我尽快吧。”
郁楼不是六床的主治医师,但为了六床的那对眼睛他花了很多心血,从视网神经开始一点一点调整,直到精细的机械眼外充入晶体,贴合眼角膜,粘连肌肉和结缔组织……这期间过程细致复杂,哪怕一点点微小的误差,都会导致最后置换手术的失败,所以他认识六床的眼睛很久,却和六床本人不是太熟。
但手术到底是成功的,六床新装了一对人造眼球,已经很明显地能感觉到光感的强弱,拆纱布的时候,护士让年轻男人躺在床上,一边轻声安抚,一边剪除缝合的针线,“会有点疼,忍一忍。”
小剪刀在年轻男人眼睑上的皮肉中挑拨,郁楼就站在旁边看着,“等会儿睁开的时候不要急,慢慢来,如果觉得光线还是不适应,就缓一下。”
“好。”年轻男人漠然地回答,他的下颌形状十分完美,只可惜拆开纱布后的鼻梁往上,伤痕可怖,眼球因为眼睑的撕裂而裸露着一部分眼白,说实话,那样子非常狰狞可怕。
不过郁楼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依年轻男人的家世财力,重新修复回原来的样子不是问题。
等到能够完全睁开后,年轻男人的眼睛左右转了转,随后一瞬不瞬地落在郁楼身上,完全不顾扑在床前喜极而泣的贵妇人,贵妇人哽咽着道:“宴宴,你看看妈妈,爸爸也一会儿就到,别怕。”
年轻男人抽了抽嘴角,对自己母亲无可奈何,已然十分习惯地回答道:“嗯,没事了,不哭。”
艳艳?郁楼顿时想要发笑,但在年轻男人面无表情的虎视眈眈之下,他还是强作正经道:“感觉怎么样?”
“还行,只是这里疼。”年轻男人的声音低哑磁性,手指指上自己的眼角。
郁楼赶忙握住他的手,不让他碰,接着固定住他的下颌,凑过去细看,从他的角度,能够将年轻男人的眼眸看得分明,那是他最喜欢的浅棕,他的作品永远留着他喜欢的颜色。
“有一些发炎,正常,疼也不要碰。”郁楼说罢又对抱着儿子不撒手的贵妇人叮嘱,“这几天要注意眼部卫生,顺便可以联系整容医师了。”
年轻男人这才蓦地意识到自己眼上疤痕的可怕,立即偏头躲开与郁楼手指的接触。
郁楼好脾气地笑笑,不觉奇怪,“没什么问题,多休息,这一两年内少用眼睛吧。”
贵妇人又哭又笑地应下了,年轻男人低着头再没有说话。
郁楼没有想到从此以后还会和六床的病人有所接触,他的注意力全被亟待手术的小女孩转移了。
小女孩几乎快要失去视觉,但是她很乖,所以每次郁楼早晨查房,都会给她带一份小礼物,有时候是一块奶糖,有时候是一朵玫瑰花。
收到玫瑰花的小女孩脸颊红成了苹果,然后郁楼就被其他医师打趣,取了个绰号叫“撩妹狂魔”。
郁楼让他们都赶紧滚蛋,又投入到一天的紧张研究中,偶尔闲暇,给同样忙碌的未婚妻发一个短信,期待着中午打开她为他准备的爱心午餐。
本以为他的职业生涯会这样平淡又不失快乐地渡过,可是直到小女孩手术前的两个星期,意外出现了。
郁楼单独接到了一个陌生人的来电,颐指气使的口气要求他把手上的那对眼球置换给一个刚出了车祸,在隔壁医院进行治疗的病人,如果可以,会支付给他一大笔钱。
当时郁楼还觉得十分好笑,他们做研究都要匹配最合适的案例,哪是乱七八糟来个人,说想要就给的,他直接就把电话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