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弥雷特】一只野生王子的九步求爱法(4)
最后,贝雷特来到了青狮子学级的教室,学生们正讨论着什么。老师来了之后,他们都转头看向他——以及他手里的那束花。雅妮特夸张地屏住了呼吸。
“好漂亮的花啊!老师,是谁送给你的呀?”
假如贝雷特的注意力没被他手中的花束和雅妮特的表情给吸引走的话,他就会发现,有人用怀疑的目光迅速打量了一下帝弥托利。
“应该不是给我的吧,我在外头找到的。你知道谁有可能是失主吗?”
雅妮特一脸茫然,但她还是尽力去想了。
“花上有写寄语吗?或是留下个名字之类的?”
贝雷特摇了摇头。雅妮特朝帝弥托利怒目而视,似乎是想谴责他们那位耳朵已经红了的王子殿下。希尔凡则在一旁火上浇油。
“嘛,花是谁送的暂且不论,但那个人很明显陷入了爱河哟!老师,你听说过‘花语’吗?”
“希尔凡!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英谷莉特斥责道。
贝雷特一头雾水。花语?那是指照顾花卉的方式吗?还是花朵们自己的语言?又或许,每种花的首字母能拼成什么密码?要是能组成密码的话,这花语还挺有用,但怎么才能确定这些首字母的排列顺序呢?相比之下,还是把花朵直接送给学生们更简单些。花儿很好养活,也很美丽。它们给人带来欢乐,就像五彩缤纷的烟花一样。
“老师,也……也许那束花就是送给你的呢?”帝弥托利红着脸说道。
贝雷特花了几秒钟工夫思考了一下:他差不多已经问了个遍了,但既没找出送花的人,也没找到应该收下它的对象。这束花的确就放在他房间门口,因此他所想当然的巧合或许真的是某人故意为之的。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当面给他呢?贝雷特见过其他学生亲手送出他们的礼物,他自己也是这样做的。哦,可能是因为送他礼物的人比较害羞?
“嗯,帝弥托利,你说得对。谢谢你。”
帝弥托利点点头,他的脸红透了。他的老师收到礼物令他很不高兴吗?还是说他对花粉过敏?下次他们开茶会的时候得问问看。
贝雷特回到房间,把那束花插进了花瓶里。房间里可算有了些点缀,苏谛斯看见的话应该会很开心吧。然而,他早已听不见她的声音了,战争也正悄然酝酿着。不到一周时间,大修道院就在帝国的攻势下沦陷。一晃五年过去,贝雷特再也找不回那束花了。它们或许随风而逝了,又或许是被帝国的铁蹄碾碎了吧。花朵就是那么脆弱的东西。贝雷特没空再去多想,反正苏谛斯也不在了。他领回自己的旧房间,将其打扫了一番,再次在这里安顿下来。除去书架和地板上的积灰,换掉了坏掉的旧椅子——他的房间还是一如既往地透露出艰苦朴素的气息。一切都复归平常。
不过总还是会有新变化出现:如今地上铺着山猪皮,床上摆着张鹿皮,衣架上则挂着一件熊皮大衣。好吧,还是说成又一张很大的皮合适一些。也许他应该让梅尔赛德司来帮他缝制一下?虽然眼下的天气还有点热,但冬天就要到了。况且,他们如若需要前往法嘉斯的高寒地区,有件毛皮大衣可谓锦上添花。
就在帝弥托利猎杀狂欢之后的几周里,贝雷特花了些工夫来处理这几张动物毛皮。他虽不是猎人,但做得还不赖:经过刷洗,晾干和悉心裁剪的毛皮现在正妥善安置在他的房间里。贝雷特怀疑到底有没有人需要它们。毛毯的储备量很充足,没人说过自己缺这个,所以贝雷特便自行留着当被子用了。这些毛皮让他想起佣兵时期的铺盖卷,也让他想起了帝弥托利——是他给大家猎回了这些野兽。他披着一件类似的皮草,那是他自己动手做的吗?贝雷特对学生们的了解实在不够,尤其是在五年的空白之后。
没有时间沉湎于过去了,现在得专注当下。
正当贝雷特准备入睡时,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他皱了皱眉:这么晚来找他?这个点大家一般都睡下了才对。如果贝雷特自己在这个点还醒着的话,他多半是在准备明日需要提交的紧急报告。偶尔,他是为了安慰亚修,或在和失眠的英谷莉特谈心。在对待他亲爱的青狮子们时,他总是随叫随到。贝雷特估摸着应该是他们之一想寻求他的建议或安慰,便从床上爬了起来。他拿起微微照亮着整个房间的烛台,朝门口走去。
来人是帝弥托利。
贝雷特眨了眨眼,神情茫然,讶异了好一会儿。微弱的烛火映照着王子的脸颊——这既不是贝雷特的错觉,也不是他的幻想。帝弥托利一言不发,但在他的眼中能看到火花。贝雷特倒是很感激他没有仗着一身怪力直接破门而入,而是规矩地敲了敲门。他不清楚帝弥托利来此的目的,便把门开大了些,向后退开,示意他可以进来。帝弥托利会就这样站在门口把话说完然后离开吗?他会进来吗?这么晚了,他来这里是想干什么呢?
帝弥托利向前迈了一步,打量起整个房间,寻找着潜在的危险和陷阱。贝雷特把天帝之剑和银手甲摆在了储物柜上,绑着匕首的外衣则被他挂在了椅背上。他还在枕头底下和衣橱里各藏了一把小刀,帝弥托利一眼看过去应该发现不了,但他未必不会起疑。不过,贝雷特可没打算袭击帝弥托利。
王子的目光停留在了那些毛皮上,他眼中的火花随即跃动了起来——又或者这是贝雷特的错觉,跃动着的只是那微弱的烛火?
仔细观察了一番后,帝弥托利又向前走了一步。房门依旧大开着,他似乎也不打算关上它。贝雷特倒也不希望门被关上,那是他唯一的逃跑路线。
两人的目光交织在了一起——贝雷特不清楚这是否算是件好事。在那只蓝眼睛的光芒之下,贝雷特看见了徘徊在帝弥托利眼中的,更深处的东西。帝弥托利是做噩梦了吗?这倒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但这是帝弥托利第一次在噩梦缠身的时候想到来找他。如果陪在帝弥托利身边能带给他些许慰藉的话,贝雷特会很乐意给他提供一个栖身之所。
一种脆弱的安宁充斥在二人之间,贝雷特生怕自己打破了这份一触即溃的宁静。以往这种时候,他都会依照直觉行动,这次也不例外。
贝雷特率先挪开了目光。他转过身(直觉告诉他,他的背后传来了猎食者的危险气息),刻意放慢了动作,将烛台缓缓放在了床头柜上。金属和木头碰撞在一起,发出短暂的声响,除此以外,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接着,贝雷特静悄悄地回到床上,盖好被子,依旧没看帝弥托利一眼。这毛皮终归还是挺好用的——他的房门正对着外面的寒风敞开怀抱呢。
在床上躺好之后,贝雷特才看向帝弥托利:他杵在原地,神色紧张地观察着自己,一丁点刺激似乎都能把他吓一跳。贝雷特理解他的感受。在杰拉尔特佣兵团中,有些佣兵也有这样的不眠之夜,哪怕是其他人整备或清洗武器的声音都能把他们吵醒。贝雷特希望帝弥托利能平复心情,好好睡一会儿。自己陪在他身边的话,也许会起到些作用?比如让帝弥托利确保他的老师还活着,确保他的老师还安安稳稳地待在修道院里?
贝雷特闭上了眼睛,他能感觉到帝弥托利正凝视着他。房内一时间充满了紧张的气氛,鸦雀无声。
脚步声响起,然后是衣物摩擦的声音。贝雷特再次听到了金属和木头的撞击声——可能是帝弥托利坐下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吧。在此之后,一切重归寂静。
贝雷特睁开眼看向帝弥托利:他坐在门边,背靠着墙。他抱着一杆长枪,但枪尖朝着天花板。帝弥托利就在床尾,直直地面向贝雷特,他们的目光再次交织在了一起。
没有攻击性,帝弥托利的眼神中只流露出了惯常的紧张和悲伤。在贝雷特看来,那些纠缠着帝弥托利的东西似乎平静了些,但也有可能是他想当然了。
前佣兵再次闭上了眼睛。帝弥托利的视线依旧锁定在他身上,他能感觉得到。被这样紧盯着恐怕难以入睡,但那是帝弥托利啊。即便被愤怒和痛苦折磨得千疮百孔,他也依旧是贝雷特所信任的那个帝弥托利。
贝雷特睡着了。他醒来的时候,帝弥托利已经离开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四个晚上。
贝雷特会在准备入睡前等待着,等着那声敲门声响起。他打开门,帝弥托利便走进来,如履薄冰地选好自己的位置。房门就这样开着,他们看向彼此,怀揣信任,各自入睡。到了早上,帝弥托利便会离去。只要能让帝弥托利离开教堂,待在他身边,贝雷特很乐意去适应这种新的日常。
但第五个晚上,贝雷特等了又等,帝弥托利始终没有来。夜色已深,按常理而言,任何人都应该已经睡下了。看来帝弥托利今晚是不会来的了,所以贝雷特决定去找他。
外面本就有些冷,在空旷的教堂里就更是如此了。贝雷特穿了件衬衫,套了条长裤,最后拿上了那件熊皮大衣。目光落到天帝之剑上时,他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没有拿便走出了房间。和帝弥托利相处没必要带那种东西。何况,任何胆敢袭击老师的笨蛋都会吃到一发精准的迎头痛击。
贝雷特静悄悄地在大修道院中穿行着。几分钟后,大教堂映入了他的眼帘。没人会在深夜时分还待在这里,甚至在白天,也会有很多人因为那位野兽王子的存在而避开此处。对贝雷特来说这反倒是件好事:这意味着没人会来打扰他们。
贝雷特过了桥,穿过敞开的大门,悄然走进了教堂。他的脚步声在破败的大教堂中回荡着。他可以隐匿气息,但吓到帝弥托利可不好,此刻他倒是希望帝弥托利能察觉到他的存在。
帝弥托利就坐在教堂中央。月光笼罩着他,散落在地板上的残骸簇拥着他。他灰头土脸的,毛氅脏污不堪,金色的发丝因沾染着干涸的血迹而黯淡无光,但这样的他却散发着一种朦胧的美感。
或许贝雷特现在看见的,是那个脆弱的帝弥托利吧。今夜,他卸下了所有的伪装。他没有用愤怒和狂躁把自己武装起来,陪伴着他的只有那些无法言说的悲伤,那些深入骨髓的绝望,那些挥之不去的,令他痛不欲生,精疲力尽的亡者低语……它们纠缠着他,永远也不会消失。在这幽幽的月光之下,贝雷特都能感觉得到。他不是个迷信的人,但如果他真的信鬼神,他现在一定能看见那些萦绕在帝弥托利身边的鬼魂:他逝去的双亲,他逝去的朋友……他们在和帝弥托利说什么呢?他要怎样做,才能让帝弥托利摆脱那些噩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