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樱】黑樱残章(9)
“有什么关系,多一点少一点而已,反正也差不多啦。”黑枒君笑道。
“那你的名字中也少一点,叫做‘黑牙君’怎样?”拂樱回道。
面对拂樱的犀利,黑枒君一脸黑线。
“她今天还真乖。”无执相忙打圆场。
“因为我和她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拂樱说着开始往锅里下油豆腐,金黄金黄的豆腐染上一层油后金光闪闪。
无执相看着土萝块在泛着白沫的热汤中上下翻滚,抬眼看看夜幕中一轮明月,缓缓道:“佛狱现在也凉起来了吧。”
气氛中忽然染上一丝冷寂,黑枒君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继而用力敲了敲锅沿嚷道:“煮透了煮透了,开锅开锅!”
随着他这话,空气中似是弥漫起了一阵诱人的土萝香,然而他们的本体却蓦地站了起来,抬手示意他们收声,转身快步便向亭子走去。
樱花树下,亭中一桌,桌上一花盏,一香茗。
拂樱见茶水无风起波,于是覆手杯口,口中轻吟法咒,待手掌重新挪开之际,月光便照亮了杯中那张熟悉的脸。
“久见了,好友。”那人言语中云淡风轻,一如百年前的眉目神色。
拂樱心中沉了一下,面上却没有动静,只调侃道:“好久不见,还不如不见。”
“何必如此薄情,枫岫承受不起啊。”那人笑道。
“见已见过,中秋佳节,该哪去就哪凉快去,麦打搅吾与小免甜蜜的亲子幸福时光。”拂樱一脸嫌弃。
“今夜花好月圆,应是人月两团圆,好友怎忍心放吾孤身望月。”枫岫羽扇遮面,言语中当真悲痛欲绝。
“好友可举杯邀月,花间一壶酒,对饮成三人,何来寂寞?”看看旁边无执相和黑枒君,再想想屋中熟睡的小免,拂樱语气中不由志得意满起来,言语中也多了分幸灾乐祸。
“好友,吾这百年来对汝与小免之思念,可是殷殷切切,如东流水般不可断绝啊,想必小免也会时常想起她的‘枫岫阿叔’吧,如此,那么……”
“小免才没有时常念叨你这神棍!不准过来!”
无执相和黑枒君见本体在亭中对着个杯子炸毛,于是默默地把锅子里煮透的牛肉喝土萝捞到碗中,又默默倒入一大盘金针菇慢慢煮。
“是他吗?”黑枒君一边掐青菜一边探头向无执相,声音压得低低的。
无执相向拂樱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然后用力点了点头。
约莫一盏茶时间,他们的本体便手持花盏踏着月色风一般出了拂樱斋,末了还不忘抛下一句话“吾去去就回。”
无执相和黑枒君对视了一下,然后默契地转向一旁的食材,毫不犹豫,手脚利索地将剩下的一锅子竹丝鸡端上了小火炉,挑大了火。
第十二章 风流
枫岫半眯着眼枕那温香软玉听那靡靡之音看那花好月圆红袖招摇,实在是人生一大美事——他真快看不下去了!张口刚要发作,只听一个缠绵温软的声音道:“啊,枫爷,来,再吃一个。”
于是剥了皮的紫葡萄便又把话压下了腹中,他抬眼看了看借给他腿枕的婵娟姑娘,媚眼如丝,温柔如水,回报他含情脉脉的一瞥,继而拾起旁边的牡丹宫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他的臂膊,又酥又痒让人舒服得如坐春风——这才该是男人在正儿八经地逛妓馆该做的事情吧!
然而——
“雨蝶之酔颜果真如雨后芙蓉……来,再一杯……”
“丹儿,今夜是花好月圆,何不伴月一醉……”
“难得如此投缘,茹君怎忍心让众姐妹不开怀?”
……
那粉红贵公子在众歌妓中应对自如,眉目传情,妙语连珠地……把身边的众妓哄得喝了迷汤一般神魂颠倒,前来劝酒的反而醉倒了一地。
枫岫张口又吃了一颗葡萄,甜中带酸。
好友啊好友,你这到底是来逛馆子还是让馆子逛你来着?
“枫爷在想什么……”姑娘放下了扇子,向枫岫伸了手。
“你猜呢。”枫岫顺手按上,大拇指缓缓在她白嫩的手背上暧昧地揉搓了几下。
“枫爷是在想拂爷吧——”说到这儿,婵娟却露出了欲言又止的娇嗔之态,枫岫便顺势坐起,将她环在臂弯中,压低了声音道了一句:“真是看不下去了,哪有人像他这样吃花酒的——”
婵娟听罢扑哧笑出声来:“您二位啊……”眼波流转间,竟带了一丝揶揄之态。
“笑甚么?”枫岫干脆便把人放倒在膝盖上,随手接了婵娟手中的果盘,拈下一个紫葡萄,放到她手心。
“枫爷应婵娟一声‘醉去也’婵娟才敢告诉爷。”说着她便将手中葡萄褪了皮,又送到紫衣人口中。
“醉去便醉去。”枫岫轻笑。
“您和拂爷,一个外闷内骚,一个外骚内闷,真个是天生一对——奴家今晚酒吃多了咋了舌头,该自罚一杯。”说着婵娟便伸手去取那旁边的玉壶,却被枫岫抢先了那壶。抬起眼,正对上紫衣公子带笑的眼。
“罚是该罚,只不过,本就是酒吃多了才说胡话,怎能再自罚一杯酒呢,所以酒嘛……”
婵娟微微瞥了几步外的拂樱,却正看见拂樱的目光斜斜向枫岫这个方向扫了一眼,心中便知晓方才他们之间的话多半是入了他的耳,再抬眼看看枫岫,心中便明白了个大概。
“倘到了这儿,还归心似箭,岂不太过无趣——吾怎忍心让好友变成如此无趣之人?”枫岫羽扇轻摇,故意遮了面向婵娟道,那声音只大不小,一字不落地都入了对面人的耳。
拂樱依旧谈笑如常,只捏着杯子的两个手指力道一重,险些把酒洒了出来。
真是千不该万不该,自作自受。
他本就不该在神棍看似阴郁实则面有菜色地问他好友你带米和油来了没之时一个心软答应陪他出来觅食,他也不该在这八月十五花好月圆饭馆都不开门之时经不住他软磨硬撑答应同他到唯一还开店的妓馆去吃饭喝酒,更不该以为他真的醉了傻傻地帮他挡酒!
他本该在这良辰美景做赏心乐事,例如看花看月涮火锅接着以抱着小免恬然入睡作为最美好的一天结束云云。
他究竟为什么要虚度这美好月色在这里看这神棍吃饱喝足怀抱美人惬意无比!
枫岫看着拂樱嘴角带笑,只是比方才笑得略微抽搐了一下,于是把脸更深地埋到了扇子里,禁不住笑出声来。
拂樱回头往枫岫那里再看了一眼,只见那人用那把白羽扇将自己和姑娘的面遮了起来,似是在窃语些什么,更加亲昵了,心中不禁骂了句:“龌龊,还真想在这里过夜不成!”
然而只一会,那唤作婵娟的姑娘便起了身,向桌边的小蝶一招手,示意她过来代她伺候枫岫,自个儿便退了下去,那神棍也软软地恣意倚在墙边,一双眼似醉非醉便飘到了拂樱身上。
拂樱为这双眼看得有些儿发毛,再看一下身边的陪酒的姑娘,大多醉得差不多了,想来这酒宴也快散了,谅他也生不了什么枝节,心中才得了些儿安然。
枫岫从没想过拂樱竟没有多少进出风月场所的经验,然而看他今日之应对,可说是不差,寻常人倒是难看出端倪来——只可惜他不仅是枫岫主人,还是慈光之塔那个才情风流的楔子。
枫岫是任气爽性之人,然而喝酒却是极少醉的,特别是背井离乡数甲子,莫说醉了,连糊涂都难得。
正想着,他的好友却带了酒壶过来,微微弯下腰,居高临下端详着,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才开口道:“清醒到了这个地步,好友汝岂不是更无趣——就那么怕喝醉,该不是……”
“知我者,谓我心忧。”枫岫微微抬头,举起手中一个剥了皮的紫葡萄,“来,美人,吃一个?”
拂樱看他依旧在装醉,便皱了皱眉,转身离开。
枫岫自在地将葡萄丢到嘴里,也不禁皱了眉——酸得掉牙。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他记得那时他还是慈光之塔的文魁,师尹最器重的新秀……头衔多了,又仗着几分才情,难免恃才放旷,不羁于俗,平日在秀士林中闲得无聊,除却日常的修行便是饮酒作诗,遛鸟打马,秀士林中多是钟灵神秀之人,再加之血气方刚,酒后兴起,更是恣情放肆,难免干出些惊世骇俗之事。
只不过同他惊世骇俗的多是自命风流之辈,所以事儿玩大了传到了师尹耳中,也不过一句“胡闹”。
于是酒是照喝,孽是照作,人不风流枉年少。
只夜路走多了,还真是会摸到鬼。
那年四魌界大聚,天下升平,是时又恰逢师尹架空了慈光之祖,身边文有楔子,武有剑之初,意气风发,大有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朝看尽洛阳花之意。
普天同庆,例行四魌大宴,师尹也乐得揽事,慈光之塔做东,大宴三日,四界美人云集,争奇斗妍。那些时日他陪侍师尹进退应酬,酒喝了不知多少,可话却没说错一句,便宜也没给人占了一点去,想来也当真是奇迹。
然而这世上自然有的是比说错话更严重的事儿。
第三日夜宴,他只记得他与雅狄王喝得平分秋色,双双醉倒,被人分别架了回去。
他本就能饮,然而几日累积下来,脑袋和身子都发了昏,抓了身边不知是哪位同侪便开始胡天胡地起来,以至于第二日听到秀士林例行的晨钟声时只得随意抓了件衣袍套上便往书院奔。
却在书院边的荷花池边被好心的学弟拦了下来,好声劝诫道师兄你虽是放旷惯了但也要记得师尹他不喜别人同他一样穿紫衣啊。
他沉默许久后迅速返回,只是已经人事皆非,无奈之下只得换了惯常的衣袍硬着头皮去参加例行的晨会。
赶到同时晨钟正响了第二道,然后听人窃窃私语说平日第一道钟就准时到位主持的师尹怎么今日捱到了第二道钟才姗姗来迟,抬起眼来,只见那紫衣华服之人,选了件领子最高的衣服,在晨光下朦胧。
然后过了不久,杀戮碎岛雅狄王酒后乱性睡了师尹他妹的传闻开始沸沸扬扬。
从此慈光之塔的楔子不再喝酒不再“胡闹”。
当然,这是后话了。
拂樱看着枫岫似乎是真醉了,整个人神游天地间,正想去逗弄他,却听得门无声地开了个缝儿,然后挪进来个粉嘟嘟的雏儿,十二三的年纪,怀抱着把跟她人差不多高的琵琶,冲着他羞涩地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斋主,莬儿弹琵琶给你听好不好?”
免儿……拂樱为自己霎时闪过的念头惊得浑身一颤,万般不知名的滋味萦绕心头,百思不得解脱,于是咬了牙回过身去,毫不犹豫地抬起脚踹了那龌龊一脚。
“起来!神棍!喝酒!”
第十三章 和春一梦(上)
在众多更为鲜嫩美丽的面容下,枫岫第一眼便认定了婵娟是这儿的头牌,虽婵娟的面容不算最上乘,然而惯常风月之人,往往知道,作为头牌,除了颜色,更重要的还是别的什么——譬如眼色和辞色。
那名唤莬儿的雏儿,显然是之前不曾接客,许是年纪尚幼。所以在拂樱身旁侍酒之时,睁着水灵灵的眼,直勾勾地盯着他那风流俊俏的好友,面上掩不住倾慕之色。
这在规矩本是失礼,但因她豆蔻年华,情窦初开,平添了一分天然自成的风流,不同于一般风尘女子的妩媚,然而对拂樱斋主而言,却更是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