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樱】黑樱残章(4)
“枯藤老树——盘根错节,难辨虚实是也,昏鸦——指点忽悠别人的乌鸟是也,切题切题!”
枫岫忙着稳住被极道拍得几乎翻滚不稳的那壶茶,连连摇头道:“斯文扫地啊——斯文扫地!”
笑罢,极道探过身来揶揄道:“好友,难不成汝请人喝的那壶酒还是人家送的?借花献佛,可会遭‘佛’白眼哦。”
枫岫羽扇轻摇,笑而不答。
第七章 三观
如果按照尚风悦的说法,既然相互间已经礼尚往来过了,再加上彼此投味对眼,那么做朋友嘛,下一步就是“登堂入室”了,所以枫岫本着拂樱回赠肖像的情谊自个儿不可不有所表示大步迈入了拂樱斋。
他明白地记得那还是盛夏,而拂樱斋满树芳华未谢,入眼尽是樱花粉,和风轻拂下,眼中的粉色便簌簌地落下,零落成泥,碾在脚下,犹是芬芳未绝。
再看下门厅上“拂樱斋”三字,便多少显出斋主的性子来,“拂樱”二字风雅柔弱引人怜惜然而字的笔法却是遒劲大气,可见主人内行笃修,定非表皮所见之风情。
拂樱记得枫岫第一次踏进他的拂樱斋,先是赞叹他用术法强行扭转了花季,虽是盛夏,然而拂樱斋却是春意盎然,满树满眼的樱花粉,盛放得和拂樱斋的主人一般风情万种。
话中如是,然而慧谨若拂樱岂是听不懂话中之意在责难他为事过于强求甚至不惜逆天转命?
“赞谬了。”
“枫岫可否入好友后院一观。”
“请便。”
然而入了后院,拂樱斋主的好友却情不自禁地用羽扇遮了眼。架子上是菊花,丝瓜花,油菜花……然后地上一片生机勃勃的千丈青,无比美好。
“如何?”
“布局真是不俗,各得其所。”他的好友道,“只是……”
“只是什么?”
“太……黄了。”他的好友如是道。
“……好友话中之意,莫非是拂樱想多了?”
“好友莫要多想。”
拂樱眯了眼睛,思绪转至他到苦境的那一日。
拂樱依稀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苦境上空那个明晃晃的发光体时内心的震撼,这时候他方知道原来热源也可以在天上而不总想佛狱一样在脚下。
他仰望天穹上的热源,直到眼睛快要被灼伤,才低下头来。
那时候无执相和黑枒君一下子承受不了这样的巨变,暂且避在洞穴中,只远远看到那个黑色的背影立在烈阳下,竟有一丝远古洪荒般的悲壮。
拂樱此时内心暗潮汹涌一如他之副体感应——这个世界实在太过美好了,美好得让他有点儿怒不可遏,美好得他开始为自己能在佛狱这地方活下来自个都觉得自个的人生开始悲壮起来。
贪欲开始迫不及待地在他的心中疯长,想要了解这块新奇的大陆,这里的万物,这里的规则,这里的种种不可思议却又合乎常理……
“自此往后,一切便宜行事,不管花费多长时间,务必完成任务。”
他回过头翻掌向二副体送出黑色的樱花令,此物可用于本体副体间互通气息,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后来他开垦了一个园子,在那片土地上撒下土萝的种子,然后算计着若干天后长叶之时他对这片土地的了解能增加多少,这段时间他就像一个孩子般,一点点感受这未知的土地,他记录下很多陌生的名词,然后惊喜地发现苦境竟也有樱花,然而远不只如此,两境看似天壤之别却又有很多共通之处,他凭着天赋异禀,很快学会了这边常用的几种语言,然后感受着这片天地温和敦厚的动植物乃至环境天气是多么容易让人昏昏度日不思进取。
当他回到他撒下土萝种子的地方,长成的土萝已经悉数被人刨走,换上了一片让他无所适从却又与他家乡的土萝极为相似的千丈青,或者说叫做红菜头。
从火宅佛狱带来的好习惯让他完全没有障碍地喜欢上了那种既能观赏又能食用并且只要给点阳光和水就能疯长的食用性植物,例如丝瓜花,菜花……
所以如果说前院满足了他人风花雪月和他表面故作风雅的需要,当然深层次的是他对火宅佛狱的思念之情,那么后院就深藏着他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火宅人简单的个人三观,纵然如此简单,然而实在是不可为外人道也……
无怪乎冲击者一行人一到院子就直奔重点,脱口而出那话真是暖他心啊——果真不是火宅人不解火宅朴素的小农情结。
枫岫看拂樱眼都不眨思绪已经飞到不知道哪个朝代却又在面上假装淡定的表情觉得有趣,他第一次看到像拂樱这样内外那么矛盾的人,然而在矛盾中却又带了某种坦率,心中不由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既戒备却又想深入,具体说来拿感觉就是看到一只长相纯良眼神却不单纯的珍禽,为它美好的毛色所惑想伸出手指去戳戳揉揉却又害怕被反咬一口。
然而想戳的欲望终究盖过了后怕,于是两人开始从聊花卉开始聊到诗词歌赋聊到各种稗官野史人生理想社会展望把三观都聊遍了后即颇有相见恨晚之情于是最后是但凡两个寂寞单身男人在一起必定会聊的主题——女人。
“温柔知性识大体善解人意,是吾欣赏之女子品性。”枫岫摇着扇子看着天道,然而话是这样说——但凡说得出的却也总觉得少些什么,“好友你呢?”
谈到这个话题,即使能言善辩如凯旋侯也会感到头痛,更何况是拂樱斋主。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谈到女人便词穷的拂樱斋主只得如此敷衍。
“吾之真心和诚心,只换得汝之含糊其辞么——难道说好友的女性经验……”
“好友,不可胡乱断言他人。”拂樱赶忙止住了他,话一出口,心中却是叫苦,这下还真要非谈不可了么,早知如此,就不该与这神棍秉烛夜谈至此。
拂樱闭上眼睛,似是一派悠闲,心中却是忖度如何该无中生有。
在侯的考虑中佛狱女人两极分化严重,要么是一出生就被赋予了繁衍后代的重要使命掖着藏着好好抚养教育起来,要么就是像莎莉罕一样的战族那更加非常珍贵,剩下的也不免长成太息公寒烟翠那样的贵族……脑子里把自己对佛狱女人的了解过了一遍后的侯颇有无语对苍天的感慨,第一次觉得自己无知至此,实在可悲,于是对什么是令人的心动的好女人即使是凯旋侯也茫然了,何况他是拂樱,诚然连凯旋侯也回答不了的问题,拂樱斋主要回答简直是自掘坟墓。
枫岫看着眼前混色浪漫樱花粉的男人愁云惨雾的样子,先是大感意外,继而心中闪过一丝没由来的窃喜。
看到对方揶揄的样子,拂樱把实话实说的欲望用力压了下去,决心想破脑袋也要把“所谓心动女人”给想出来。
诚然如果莎莉罕太息公寒烟翠都不是他喜欢的类型那么她们的对立面那便该是让人心仪了的吧,想到这里,那么对立面应该是……
柔软的,容易推倒的,没有心机的,不能傲娇,要朴素听话的,不准有贵族臭脾气的……好像有点头绪了,拂樱忽然在冥想中的无数记忆片段中拾到一块闪光的宝玉。
那时候,寒烟翠才十岁,穿着樱粉的小棉袄,在咒世主的“教育”下,扯着他父亲的袍子,怯怯地冲着他叫了一声“叔叔好”……
枫岫看着拂樱脸颊上忽然浮起两朵红云,一下子惊得从未离手的羽扇都掉了地。
“好友,不得不说汝之女性观真是非常粗浅,全然不能与吾之高雅脱俗的品位相提并论,不过既然汝诚心诚意地问了,那么吾自然不吝与汝分享。”拂樱微眯了眼,一脸倨傲。
枫岫心中惊讶,便拾起扇子恭谨以待。
“吾不爱女人。”拂樱斋主淡定地道。
枫岫虎躯一震,扇子差点又落了地。
“吾欣赏美好的少女,豆蔻年华,不,太大了,大约八到十二岁就最好了,永远也不会凋谢的美好花朵。”话语间,斋主不由沉浸自我的臆想中,一时间竟物我两忘了。
好友,其实你现在的样子就很粉红少女啊……神棍默默地用力地把到了喉咙的话吞了下去。
第八章 小免
显然对于枫岫这种懒到了厚颜无耻甚至连道歉都要求你上门我道歉的人,主动上拂樱斋一次已是奇迹,因此往后自然是他那粉红色的好友来而不往了。
时势天下风月花草诗书歌赋琴剑酒女人都谈完的生活诚然已好似七年之痒,接下来就是比谁更无聊了,同样悠闲自得的两人甚至无聊到各自一张摇椅对躺在盛放樱华的枫树下闭着眼展开了如此的一场对话。
“好友,你……听到了吗——花开的声音。”
“恩,从上往下数第三个枝头第五杈第八朵。”
“好友好耳力。”
“赞谬赞谬了。”
“好友太过谦虚……”
“岂敢岂敢——”
“好友,汝不觉如此腐化堕落的生活方式应是愧对天地么?”叹气。
“天生万物以养人,伊无悔付出,吾岂能不领情?”
“汝此话是人无一物以报天是理所当然了?”嘲讽地笑。
“人嘛,活着麦报复社会就是天地良心了。”
“……好友,吾做了一个重大的选择——吾要入世。”
“恭喜好友回报社会。”
“汝不问原因?”
“愿闻其详。”
“……汝……罢了,原因就是两个宅男在一起是没有前途的。”
“所以……”
“吾要去找寻吾之第二春!”
“好友汝之第一春……”
“麦胡思乱想!”耸身。
其后数年,拂樱斋主到寒光一舍打混的时日果然便不常有了,除却以上的原因,寒光一舍的主人难得时常不宅了也是关键。
这个时候不宅了的宅男正好结识了意气风发金光灿灿的罗睺,当时他身边有着肝胆相照的兄弟,不似百年后的沧桑孤寂,在西武林因为邪天御武一片混乱的时候,宅男枫岫主人坚信信苦境偌大的一片地方自然也有依旧歌舞昇平之处。
他与罗睺使用术法暂时困住了邪天御武,然而法阵顶多只能支撑七日。
先生意下为何?罗睺如是问。
缚而杀之。枫岫斩钉截铁。
如何杀?对方继续追问。
吾心中有一策,不过此法未曾有人一试。枫岫面色凝重。
天下人不敢,罗睺未必。语气决绝。
三日后,寒光一舍,吾给汝一个答复。枫岫颔首。
望着罗睺四人离开的背影,枫岫脸上闪现一抹苦涩的笑。
罗睺,枫岫主人实在也只是那天下人之一。
他害怕,他害怕的不是牺牲,而是牺牲之后的无济于事。
他没少做过刻薄自己的事情,然而刻薄别人之事却……他抬起头来,恍然间发现竟然踱到了拂樱斋。
拂樱斋四季常春,全是靠了拂樱用术法强行扭转时节留住芳华,如今设了结界,然而对枫岫而言进入并非难事,但神棍仔细再门外驻足一阵后确定了主人不在斋中,回身要离开之际,忽然觉得这宅子给他的感觉和之前有了那么一丝拉不同,究竟是哪里不同,却又说不上。
茫然中的枫岫不觉到了附近的镇子上,镇子安泰富庶,街道旁酒肆商铺林立,招牌彩旗随风招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