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甲的千层套路(303)
现在这两个人,一个被火焰和黑暗吞噬了,一个仍然住在医院满是消毒水味道的病房当中。
他什么都没有做到,也根本没有长大。
末光苍介安静的看着他,没再说话。也许只有这种时候才能感觉到时间在缓慢流动,这种时候大概也不需要其他人插话或是多说些什么,他将毛巾搭在了男孩被汗水浸湿的头上,然后推着车向厨房处走去,烧上了一壶热水。
等黑发男人端着一杯兑好的温凉的水回来时,原本搭在男孩头上的毛巾已经转移到了肩膀上。
江户川柯南跌坐在地上,原本急促的喘息声已经渐渐缓了下来,室内的灯也关了,他坐在窗边有些怔神的看着外面。
今晚天上都是厚重的云,密不透风的挡住了月亮。
末光苍介将水杯放在他的手边,然后拉过男孩对比起成年人来说又短又细的胳膊,将他手臂上僵硬的肌肉一点点按开。
“我以为我能救下他......我已经我...做好了准备。”江户川柯南忽然开口呢喃道。他垂下眼睛,脑中又闪过少年跌落下去的模样。
死亡已经不可挽回,他却连接受都做不到,甚至下意识因为自责和愧疚选择了逃避,连迈进月山朝里病房的勇气都没有。
明明现在最需要安慰的,是自己那位失去了相伴十余年家人的兄长,他却退缩了。
“这种事没人会准备好,小侦探。”末光苍介叹了口气,将手轻搭在了男孩的头顶上。
“死亡从来都不可能、也不应该是一门能教会的课。”男人垂下眼眸,睫毛挡住了暗红的眼眸,他的眼中闪过什么,“但是成长总会伴随着这个东西。”
江户川柯南低着头。
他的老师,大概比任何人都明白失去的滋味。他在高中失去了父母,又在一队失去了自己的队长,最后失去了二队所有的队员和副队长,成为了真正孑然一身的人。
“只是会......遗憾。”江户川柯南小声道。
他花了很长很长时间静置,所有浓烈的痛苦和悲痛沉淀下来,堆积在一起,变成了一层厚厚的遗憾。
能遗憾的事情有很多,他无数次晚上幻想过的,最后告知他们自己真实身份的场景里,属于白发少年的那一角永远空缺出来了。
即使飞鸟雾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但是太匆忙了,匆匆的相认,匆匆的离开,太多话和事没有说没有做,成为了堆积在最底下的遗憾。
“那就别再让它落下来。”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看着他,低声道。
别再让属于其他人的、关乎遗憾的灰烬落下来。
男孩的眼睛微微闪烁了一下,将水杯中的水一饮而尽了。两人沉默的坐了很久后,江户川柯南才再次开口,声音沙哑着,“你会想到那些吗。”
他停顿了一下后才开口补充道,“过去的事情。”
飞鸟雾离开前他没有感觉,等少年突然离开后,他才忽然意识到原来过去已经发生过了这么多事情。
“偶尔。”末光苍介回答道。
偶尔会想一次,一次就很久。
“是明天吧。”没等得到江户川柯南的任何回应,黑发男人就重新开口了,他伸手拿下了男孩肩膀上搭着的毛巾,将他往浴室方向推了推,“别顶着黑眼圈去看他,早点睡吧。”
江户川柯南从宅院中走出来,踏着被些许星光照亮的路走回毛利侦探事务所后,才发现自己的手机里有很多未接来电,都是毛利兰打来的。
他脑内闪过末光苍介的话,在门外接通了毛利兰又一次打来的电话。
“......新一?”女孩的声音很低,“明天......你会来吗?”
说完后,长发女孩似乎想起来了,自己的竹马甚至还没有明确知道过飞鸟雾的事情,于是斟酌着开口,“我...你知道......小雾他...”
“嗯,我知道。”
江户川柯南回应道,他低着头,深吸了口气后才再次张开嘴,“我...我一直都知道。”
毛利兰愣了一下。
男孩听见了室内传来东西落地的身影,霹雳哐啷的砸在地上。
“你现在在...哪里?”长发女孩追问道。
“我......”江户川柯南张开嘴,深吸了口气,“我在门口。”
“你在门口?!”毛利兰呆愣了半天,忽然疾步向外面走来,将手按在了门把上,“你知不知道这几天我一直在找你,而且我、我有话想要问你。”
她想说想问的实在太多,两个人之间像是蒙着比任何重金属还要坚硬的纱,女孩注意到的无数疑点在那晚之后达到了顶点。
现在,答案的一切答案就在门的另外一边,工藤新一把所有的秘密放在匣子里,现在终于将钥匙交到了自己所爱的女孩身上。
自己还承受得住这样的遗憾吗。江户川柯南想,大概是不可能了。
门把被按下的微小咔嚓声从里面传来,男孩正对着门站立,手里捏着属于工藤新一的电话,屏息凝视的等待着里面女孩的推开门。
楼道间寂静的好像只剩下他快速又剧烈的心跳声。
门慢慢打开一条缝隙,在屋内的灯光已经快要撒在江户川柯南的鞋子上时,里面那人的动作却忽然顿住了。
男孩在电话里面,听见了毛利兰带着复杂情绪的浅笑,随后,大门又被向里面拉去。
随着咔嚓一声,门彻底合上。
“兰......”江户川柯南哑然了片刻,才开口道,甚至忘记了将自己蝴蝶结形的变声器拿起来,“你不......打开吗?”
“我想已经足够了。”毛利兰柔和下面色,在沉默了许久后才悄声道,“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至于这个她大概已经知道了的秘密,就等着一切都结束那天,由工藤新一亲口对他说吧。
“......好。”江户川柯南像长发女孩一样笑了。他看着窗外,云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了些许,露出了一两颗微暗的星。
他挂断电话,在不知道多久过后,可能只有五分钟那么短,门重新从里面打开。
这次毛利兰没有任何犹豫,她打开门,对着站在门口一身小西装的男孩笑道,“柯南,欢迎回来。”
——
第七天是难得的艳阳天。
并不是周末的短假,毛利兰和铃木园子请了半天假,在上午的两节课后才从学校离开。
飞鸟雾的课桌就在两人的斜对面。这几天来,少年空空荡荡的桌子上是络绎不绝的鲜花。灿烂耀眼的向日葵、淡雅的风信子、桔梗、紫罗兰、郁金香.......各种颜色杂糅在一起,挤挤攘攘的堆在桌子上。
意外的,很少有最适合吊唁用的白菊,甚至连颜色都很少拘泥于纯白。
尚在学校、还没有成年的孩子并不如成年人一样在乎繁重的礼节,像是想要给一头白发的少年增添多一点色彩一样,送来的花反而大多数有着明艳的色彩,像是今天的艳阳天。
毛利兰撑头看着,第一次知道原来学校里有这么多认识,或者说在意自己朋友的人,大多数只是送来了用心包装过的一束,就这样仍然将飞鸟雾的座位都堆满了。
窗边吹进来的风将柔嫩的花瓣吹的微微扬起,偶尔卷起一片落下的叶瓣,携着它逃进春光里。
轻巧的脚步声传来,毛利兰回过神来,撞进了一团耀眼的红里。
第一次这样走进其他班级的女孩有些局促,她手里拿着一小捧玫瑰,然后将其轻轻搭在了少年已经堆满了各种鲜花的桌子上。
感觉到旁边的视线,隔壁班的女孩转过头来,对上了毛利兰的视线。
她并不是一个像毛利兰一样的女孩,甚至算不上清丽,束着普通的马尾辫,带着因为这个大部分时间用来学习的年级段里很多人都会戴上的眼镜,但是笑起来很轻,也很好看。
女孩垂着眼眸笑着,轻声开口道,但是并不像是在和对面的长发女孩解释,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他曾经给过我一把伞,雨天。”
一把不算宽大的雨伞,被肩膀上已经被雨水润湿的白发少年递来,原本狼狈到只能用外套挡住头顶的女孩愣愣的接过,回过神来时那人已经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