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类研究手册(4)
阎君垂下眼帘,屈指轻敲了下桌边的杯盏。
“君上!”四个灰衣小鬼一溜儿烟的跑进来,行过礼后,一个殷勤的帮他倒咖啡,另三个则麻利的收拾着桌案上有些凌乱的文书。
“还有没呈上来的文书吗?”
“禀君上,没了。”机灵鬼一更恭恭敬敬的道。
“最近有出差行程吗?”阎君漫不经心的继续问道。
正在收拾桌案的实心鬼三更摇摇头,“禀君上,没有。”
“没有?”阎君淡淡的挑起眉峰。
三更困惑的挠挠一头顺毛的脑袋,是没有啊?
吝啬鬼二更摇摇头,旁边倒咖啡的伶俐鬼四更狠狠踩了三更一脚,“禀君上,有的。昨天杨代判才提醒过,过几天是十月初一,轮到我们地府到人界去监管三界安全部了。”
阎君云淡风轻的点点头,“好吧,那就安排一下。”
三更委屈的揉脚:………………
抢杨代判的活儿,君上你其实就是想翘班去人界,对吧?
第三章
第二天早晨,赵无垢和王轩起床便直奔和济斋。
穿云街是条明代老街,街上做老行当的店铺着实不少,风筝、剪纸、打草鞋等,很多已经变成了半表演的性质,供来往的游人参观。
锔瓷的店面最大,围观的人也多。店主同样姓王,年纪看起来跟昨天那位吹糖人的大爷差不多,穿着件紫红色的唐装,鼻梁上架着副老花镜。
因为手上还有个斗彩花瓶的活儿需要收尾,王老师傅歉意的请他们小坐片刻,让自己的外甥先带他们参观下。
与宋盏四目相对的那刻,赵无垢愣怔了半秒。无巧不成书,职业介绍所的宋主任,竟然就是王老师傅的外甥。
“真巧。”眼前的宋盏一身黑色的唐装,斯斯文文的。
“宋主任。”赵无垢也微微颔首,又指指旁边的王轩介绍道,“我朋友王轩。阿嚏!”
话没说完,赵无垢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不好意思的跟旁边的两位道歉,“好像有点着凉。”
几人互相打过招呼,便往后院走。路上,宋盏摸出个金色的单片式眼镜戴在右眼,那副眼镜做工非常精巧,链子底端缀着荷叶状的夹扣,看起来颇为风流雅致。
看着那个金色的荷叶状夹扣,赵无垢恍然大悟,原来平常宋主任夹在西装上充当领针的,就是眼镜的夹扣。
三人刚进后院,便看见院子里堆着上百个大大小小还没来得及拆封的快递箱。
“领导,你网购有点凶啊!”王轩打量着院子里堪比学校收货点的壮观景象。
宋盏笑了笑,解释道,“不是我买的,是各地寄过来修的东西,这几天刚到的,还没来得及拆。”
“难怪我爷爷那把壶要等三个月,原来有这么多东西排队啊。”王轩恍然大悟,他转过头,卖弄的看着赵无垢,“对了,少爷,听过有句老话叫做‘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吧?知道来自哪里吗?”
“锔瓷。”预习过功课的赵无垢秒答。
“那你知道锔瓷起源于什么时候吗?”
“起源很难考据,但北宋的《清明上河图》里就可以看到‘锔瓷’的情形,所以应该有千年的传承历史了。”赵无垢对答如流。
卖弄不成反被秀一脸的王轩:………………
学霸这个外星球物种真是太讨厌了!
所谓锔瓷,就是将打碎的瓷器重新拼接,用锔钉锔紧缝隙或修补残缺处的修复手法,它和金缮一样,都是修复破损瓷器的手艺。大到裂开的水缸,小到破碎的酒杯,锔瓷这门古老的行当都可以大显身手。
走进和济斋后堂,从地上到桌面再到柜子,瓷器堆得满坑满谷,青花、五彩、祭蓝、霁红釉,色彩斑斓琳琅满目。再仔细看,果然都是破损后锔好修复的瓷器。
宋盏指着那些瓷器介绍说,柜子里的是王老师傅自己的得意收藏,其它的,则都是修复好之后主人尚未取回的物件。
玻璃柜最外边摆着个天青色的瓷盘,银色的锔钉全部做成了梅花状,沿着盘子里的梅枝状裂纹,布满盘面,一副韵味独道的折枝梅花图浑然天成。
青瓷盘旁边是个黑色的鹧鸪斑茶盏,最上边缺角的杯沿处包着片漂亮的金色荷叶,荷叶下面,细小的点状钉沿着裂缝密密而落,巧妙的组成荷叶的茎杆,活泼灵动。
下层摆着的是葵瓣口的白瓷碗,杯壁上几根金竹斜晃,雀鸟惊飞,仿佛可以听见风吹过的沙沙声,仔细再看,无论是雀鸟,还是竹子,其实都是精心制作的异形锔钉。
再往里有个大盘,用青花、黑瓷、白瓷、青瓷等数种来自不同碎器的瓷片锔接而成,构图精妙,耐人寻味。
王老师傅炉火纯青的锔瓷手艺,完美给这些残器赋予新生,并增加出独特的韵味。
王轩忍不住提前打开便携式摄录机,开始收集素材。
因为几个月前送茶壶过来的时候就提前沟通过,想借着这次修补紫砂壶的机会拍摄视频放上网,宋盏并没有阻挠他拍摄,只是笑着说了句,“你们年轻人真是爱折腾。”
两个小时后,终于轮到他们坐在王老师傅面前。
王轩之前送来的那把紫砂壶,壶盖边缘碎了块,壶身掉了两块,在锔瓷来讲,这样的‘伤’还不算太严重。据说,王老师傅去年还修复过一个碎成四十二块的花瓶。
锔瓷的流程基本可以分为五步,首先要找碴儿对缝,其实就是把碎片按照原样先拼起来。然后根据瓷器的样式和碎裂的位置和缺漏处的状况,构思修补的方案,确定锔钉形式、数量和位置。
王老师傅昨天已经做好找碴儿和对缝,也大致在心里已经打好锔钉的腹稿,跟王轩简短交流了下,便开始第三个步骤,在茶壶上为锔钉打孔。
打孔工具,就是俗语里提到的‘金刚钻’。这个步骤,难度最大的地方在于钉孔不能钻透瓷器的器壁。所以,王老师傅打孔的时候,旁边三人都跟着屏气敛息,生怕打扰到他。
宋盏又戴上那个单片眼镜,给王老师傅打下手。
王轩掌镜,赵无垢不出镜的时候就在旁边打光。四个人全都按部就班的忙和起来。
等到进行到第四个步骤,制作锔钉以及上锔钉的时候,三人的状态就放松了许多。
“我爸说,这把茶壶陪了我爷爷三十多年了。它比我的年纪都大。”王轩看着那把茶壶,跟赵无垢感叹。
说起来,要不是老爷子每天拿来喝茶的紫砂壶不小心摔坏了,王轩都不知道,世上还有种叫做锔瓷的神奇手艺。补衣服听说过,哪听说过补瓷器啊?
赵无垢正在好奇的打量金刚钻顶端的那颗钻石,听到王轩的话,唇角漾起温和的笑意,“等到修好后,它还能陪你爷爷三十多年。”。
低头剪锔钉片的宋盏闻言,深以为然的看了赵无垢一眼,也附和道,“没错,至少三十年。”
“那敢情好,以后,我爷爷每天又能继续上午糟蹋琴棋书画,下午挥霍诗酒花茶的生活了,过得肯定快活。”
原本绷着唇线埋头修瓷器的王老师傅也被嘴贫的王轩逗笑了,“让你爷爷听见,准得揍你。”
起了话头儿,四人间的氛围轻松起来,开始边做活儿边聊天,王老师傅也谈性颇浓的讲起很多关于走街老行当的小典故。
比如,走街的老行当,大多会带个拨浪鼓,根据行当不同,波浪鼓的分类也有二十多种。锔瓷的,敲着两个背贴的瓷盘做成的拨浪鼓;用皮拨浪鼓的是做杂货买卖的;卖胭脂水粉的,拨浪鼓下面是皮的,上面会多出个小铜锣。
百多年前,京北大小胡同里烟火气浓厚的市井生活,便在王老师傅的闲谈里绘声绘色的展开,王轩和赵无垢听得津津有味。
王老师傅为王爷爷的茶壶设计的锔钉也很有趣,壶盖上补缺的锔钉是风筝状,壶身上锔钉则既有风筝也有蝶鸟,将壶盖上的风筝状锔钉对准壶身上的裂纹,恰如风筝引线,配合壶身上原本刻画的童子,便是幅稚趣天真的童子放风筝图。
“太绝了!“锔钉还没上完,王轩便迫不及待的拍了两张照片传给他爷爷邀功。
“巧夺天工。“围观的赵无垢也跟着赞叹。
宋盏的唇角绽出笑意,与有荣焉的道,“每个锔好的瓷器,都是件独一无二的艺术品。“
上好锔钉,再用鸡蛋清和瓷粉调和补漏,防止漏水,整套流程才算完成。等到拍摄完毕,太阳早已西斜。
送他们出门的宋盏特意跟他们道谢,说很久没看到王老师傅聊得这么开心了。
“糟了,我的糖人!”听到宋盏的话,拍得忘乎所以的王轩突然想起来,他把取糖人的事情给忘了!
匆匆跟宋盏道别过后,王轩跟赵无垢便往昨天的糖塑摊子那边走。远远看到昨天那个大爷的摊子还在,王轩才松了口气。
次日上午是个大晴天,蓝天白云下,微风带着舒服的温度缓缓拂过,秋高气爽。
两人简单的在民宿吃过早饭,便开车返回京北。
“帮我拿着。”王轩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放‘穆桂英’的糖人,便把它塞到正在扒拉手机的赵无垢手上。
赵无垢配合的接过,随即觉得鼻子又在发痒。
王轩皱眉看着他,“你别是真感冒了吧,昨天在和济斋就一直打喷嚏。待会儿看着点,路过药店的话,停下来给你买点药。”
“最近总是这样,可能忙和实习的事情休息不好,免疫力下降了。”赵无垢一手糖人,一手手机,表情也颇为无奈。
“一大早的,你看谁的直播呢?”发现赵无垢开的居然是直播间界面,王轩探头过去,好奇的问。
“只是在研究怎么直播,”赵无垢晃晃手机,“还挺难的,开播五分钟了,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