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仙为患(35)
“怎么还不睡?”
身后传来天君的声音。
“你不也没睡吗?”懒洋洋的回了一句,商响连姿势都不动一下。
“还疼吗?”上前一步靠近他身侧,肖吟没话找话。
明明知道,吞了火鲤珠,必定不会再疼,可就是想同他说说话。院子太安静了,而鼠妖看上去又是那么寂寞。
“托上仙的福。”他说。
月色照进他黑白分明的眼里,流泻出更加温柔的光。
那双眼睛看向他。
“就是可惜了火鲤珠,毕竟是五百年才得一颗的珍宝,比我年岁都大呢。”
商响往旁边挪了挪,难得露了个笑:“你要下坐吗?”
没有漠视他的存在,鼠妖主动示好。
不知怎的,从来都高高在上的天君,竟有了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见他愣在那里,商响又说:“上仙赏脸,陪我坐一会儿吧。”
“好。”
坐了下来,两人之间隔着一掌有余的距离。
不太远,也不太近。
明明没有碰到,可肖吟却似乎感受到了鼠妖身上的热度。
“你和那个道士……”
还是在意,忍不住开口问。
“我和道士怎么了?”
微微勾起了唇,鼠妖仿佛想起了什么。
能让他这样笑,大概是件高兴的事吧……
有什么东西堵住胸口,一种陌生的酸涩陡然生出。
“那年,好像是一九一六年吧。”鼠妖开了个话头。
声音很轻很缓,肖吟注视着他,屏息聆听。
他继续说:“我头一次离开鼎山来渝州,走了好几日,腿都要累断了。就在那天晚上,我在面摊上见到了道士。他可真好看,看一眼不够,总想再看一眼,结果就跟着他回到了这儿,一住就是一百年……”
一个凡人,能有多好看……
肖吟暗自想,心中隐隐不悦。
不由自主的看向商响,却发现,对方并没有看他。
“后来呢?”天君不甘心,自己的容貌难道就差了吗?
“后来,他灵识受损,忘记了原本的爱侣。我就骗他说,我是他男人。再后来,他就死了,被我骗了一辈子……”
鼠妖迅速的了结了他的故事,只字未提他和道士如何相处。然而,说到“一辈子”三个字时,眼中流露出的怀念与哀悯,却叫肖吟觉得妒忌。
就是妒忌。
千万年来,无心无欲的天君头一次清晰的有了这种感觉。
凡人的一辈子才有多长,若是他……
“去地府也是为他?”
想起鼠妖身上深深浅浅的伤痕,和被阴气侵蚀时刻强忍痛楚的脸。
肖吟的话里带了几许不忿。
商响不答话,目光懒散的盯着地上的树影,显然已经不想再讲。
“既然他死了,便是万事皆休。过了奈何桥,就会忘了你,也忘了今世种种。”开口竟有些艰涩,肖吟惊愕的发现。面对鼠妖,他再也无法保持往日的漠然,“他忘了你,你也忘了他罢……”
鼠妖失笑:“好啊。”
肖吟一怔,只见他直直的望向自己,乌黑双眼中映着眼睫的影子,目光里有种自己看不懂的情绪。
微微垂下眼,却又看到他雪白的脖颈。,
上头绕着一圈红线,月色之下,说不出的妖艳缱绻。
深秋冷风里,天君破天荒的觉出一丝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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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那天,有人扣响了道观的门。
打着呵欠,商响匆匆相应。
木门嘎吱一声被推开,惊动了冬日清晨。
瞬间,他呆住了,眼前站着一名高大青年,眉眼深邃,形容俊朗。可那一身落魄,却一如初见。
“臭和尚,你回来了!”商响扑上去,又哭又笑的抱住了和尚高大结实的身躯。
白悟虚被他扑了个踉跄,抱怨道:“你轻点,这么多年怎么还是这么毛毛躁躁……”
听闻院中的动静,肖吟也从房中出来。不想,却见到这样一副情状——
鼠妖环抱着一个高大强壮的青年,姿态说不出的亲密无间。
而被他抱着那人,竟是自己的故友。
他与白悟虚相识于西天法会。
白马寺的高僧,身具佛骨禅心,注定要飞升成佛。
偏却是个酒肉和尚,言语行事恣意妄为。
意外的,倒与自己意气相投。
和尚总是带着一个破酒葫芦上玉山找他,玉露琼浆也喝过,辣喉咙的烧刀子也喝过,论道豪饮的日子,说不出的恣意潇洒。
当年,他因被兄长情丝所缚,对洛回雪生出痴缠之心,不知被这酒肉和尚取笑了多少次。
然而,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竟也与鼠妖相识,而且看上去还十分要好……
有些恼怒,肖吟迎上去,打断了两人的久别重逢。
“听闻你挖了禅心。”有些冷淡的,肖吟看着故友。
“是啊。”和尚轻描淡写的回答,“我还还了俗,已经不是佛门弟子了。”
一旁的商响胆战心惊。
那年,和尚和狼王突然从渝州消失去了昆仑,自此之后,再无消息。
有人说,佛祖将狼王镇在了昆仑山下。
也有人说,狼王与昆仑神女相战,不敌身亡。
……
西北狼族大乱,五十年前推举了新王,却早已风光不再。
“……狼王呢?”
开口竟有些紧张,商响想起那名头一次见面就吓坏了他的俊秀青年。
白悟虚笑了笑,飞扬洒脱如以往:“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会等他回来。”
目光灼灼,十分坚定的模样。就像这话,再过千年万年都作数。
不敢再往下问,是什么竟让他剜了心?又是什么让他甘愿抛却佛法,留长头发,等一个不知归期的人回家?
第十二章 书店
和尚没有在道观落脚。
他租了间小公寓,就在狼王从前住的院子附近。
“你说这里变化这么大,他还能找到吗?”
商响去看他时,和尚这样问他。
他答:“人家好歹是镇守西北的大妖怪,还能找不到你?”
和尚眼中闪过一丝期盼,透过窗户,看着人潮涌动的街市。
没有寻到他想看的身影,和尚回过头,眼角倒不见得有多失望。
总归是能等着的。
“从前,我总躲他,他总让着我,我这个人行事荒唐,做了不少混事,也是他照顾我,为我善后……”
和尚絮叨起来,实在不大像他。
可商响一想,自己又了解他多少呢?
不过也只有道观同住的那段时光……
静静听着,和尚用话语勾勒出和狼王的点滴过往。
可他口风紧,听了半天,商响也没听他说出事情的因果。
“他既答应回来,便一定会回来,妖怪说话,从来都是作数的。”商响开口,却不知是安慰,还是在说别的。
他拿出一块血红石头,放到和尚宽大的掌中。
“物归原主。”
“我就知道,你定会趟一次地府。”和尚要笑不笑的看他,一语道破这件蠢事,倒是又有了几分当年的的样子。
“别告诉他。”商响数着窗台上摆的多肉瓣,“总归是该忘的事儿。”
和尚看着他:“这回是想开了?”
反唇相讥道:“这回是你想不开。”
眼睛黯了黯,和尚轻声道:“我倒想早些想不开……”
目光怅然。
听他这样说,商响笑了笑,并不搭腔。
世间万事,最怕是过犹不及。
可又不是谁都有刚刚好的运气。
从和尚那儿离开,商响顺便去了咖啡馆。
下午一两点的光景,店里并不热闹,田梳估计跑去和她的兔子精小男友甜蜜恩爱,只剩田镯一个人看店。
萧行远也在,小吧台上坐着,端着杯咖啡,远远注视着田镯。
大约因为是天敌的缘故,商响对他总是有种莫名的畏惧。
可他为小镯子做了许多,倒还勉强能够当做朋友。
田镯见他,很是高兴:“响哥,好久没来了,我姐总念叨你呢。”
一面真诚的笑逐颜开。
商响一笑,不客气的拿田梳打趣:“她哪有时间念叨我,天天忙着在朋友圈里秀恩爱。”
“戴璟性格好,能哄着姐姐。”田镯说着,给了商响一杯花茶。
他口中的戴璟,就是那只兔子精。商响只见过他和田梳的合影,没见着真容,不过看样子倒确实是个脾气和顺的。
不和顺,哪里受得了田梳那个小疯婆子。
“他呢?来这儿监视你?”商响指了指那边的萧行远,刻意压低了声音,怕他听见。
田镯笑了笑:“他不开律所了,在这里办公。”
商响惊了一下,继而感叹,妖怪就是随心所以。
萧行远似乎听到了他们说话,端着咖啡杯走了过来。
他西装笔挺,依旧衣冠楚楚,像个凡人精英。
唇角翘起,天生的笑面,可眼睛却是蛇类固有的冷漠冰凉。
只有在看田梳时,才会有一点隐晦的温柔。
“听说蛇王闭关结束,你身为左护法居然不去道贺。”商响一边沿着瓷白杯沿抿着还有些烫的茶水,一边开口问他。
“惊羽不在意这些。”萧行远回答。
顿了一下,他又继续说:“或许他近日会来渝州。”
早就听说蛇王色相出众,艳绝妖界。商响一向贪色,这会儿倒不怕是天敌,起了想要见一见的想法。
其实也没什么别的心思,无非是要看一看对方何等绝色,是否同传言相符。
“这倒是件大事。”又喝了口茶,杯中茶水渐渐变得温度适宜,正好入口,“渝州的妖怪们大概都想见一见蛇王真容。”
萧行远笑了笑,无可不无不可的态度。眼角的露出的眼色倒不狡诈,看上去有几分真诚的敬服。
见他这个样子,到让商响更想知道,那蛇王到底是个怎样的角色,能让心思深沉的萧行远心悦诚服。
不知不觉喝完了一杯茶,最后也没见到偷懒的田梳和她的小男朋友。
恍惚着往回走,不知不觉又到了当初遇到楚襄的那间书店。
居然还在?
商响惊了一下,他一直以为,这个在雨天忽然出现的奇妙场所,大概是魔尊为了捉弄自己,变幻出来的幻象。
像是忘了那晚的心惊胆战,商响一步又踏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