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青宴(10)
“那回去吧。”许微寒这么说着,扭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秋瑶,“小朋友的脸都冻白了。”
陆春宴一震,侧身朝秋瑶招了招手。秋瑶踌躇着上前,他们从甲板上下来,许微寒走在陆春宴左侧,边走边说:“我已经警告过孟涛了。”
陆春宴笑了笑,“我没事。”
许微寒两手负在身后,神情郁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陆春宴时不时会用余光偷偷看他,迟疑道:“你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走入船舱内,走廊的灯明亮通透,廊道尽头挂着一幅莫奈的《海浪》,脚下铺着红棕色的地毯。许微寒在门前停下脚步,他犹豫踟蹰,看着陆春宴开门,最后还是抬起手拉住了陆春宴的胳膊。
陆春宴侧头看他,许微寒瞥了眼秋瑶,不好意思笑道:“能不能让小朋友先进去,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陆春宴愣怔,他微微颔首,刷了门卡,把门推开,低头对站在身边异常安静沉默的秋瑶说道:“你先进去吧。”
秋瑶的目光越过陆春宴看向许微寒,对方歪了歪脖子,朝他笑了笑。
秋瑶迅速低下头,背过身拉开门,走了进去。
走廊里就剩他们两个人了,许微寒看着尽头的那副画,低声说:“其实之前就有些话想和你说了,但一直没找到机会,前面有个小的咖啡厅,过去坐坐吧。”
这艘游轮是许微寒买下来后,找人设计的,他喜欢看着华丽的东西,风风火火地做事,到哪里都要带一大帮子人,好像热闹是能传染,他也就不会那么寂寞了。
他们走进咖啡厅,里面空荡荡的,咖啡师都已经休息了。许微寒就走到吧台里,鼓弄着咖啡机,自己动手做了杯咖啡,还拉了个花。
陆春宴看着杯子里惨兮兮的笑脸,无奈道:“你这个拉花让人很没食欲啊,而且晚上喝咖啡,会睡不着的。”
“你怎么和以前一样,嘀嘀咕咕磨磨唧唧的。”许微寒翻了个白眼,自己给自己冲了一杯美式,坐到了陆春宴身前。
这是个很小的咖啡厅,大概四张桌子,每张桌子四周都是植被,开着小灯,不明朗的光线让人有一种是在幽会的错觉。陆春宴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可又不敢去深想许微寒究竟要对自己说什么。
许微寒喝了一口苦咖,陆春宴看着他,轻声道:“我记得你以前特别不喜欢苦味,喝一杯咖啡要加三包糖。”
“那是以前了。”许微寒笑了笑,他没记着说事,而是扯开话题聊了一些自己这几年做的事,最后惆怅地长叹一口气,“前段日子,我爹给我这几年做了个总结,简而言之就是八个字,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陆春宴瞧他愁眉苦脸的样子,想着要去安慰,就听许微寒说:“所以,我打算改变一下。”
陆春宴一愣,他张了张嘴,“变什么?”
许微寒垂眸盯着陆春宴那杯咖啡,拉花出来的笑脸被搅乱了,原本惨兮兮的弧度,变得更加可怜。他抿起嘴,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杯壁,轻声道:“我记得你和我说过,我们都长大了。我这个人可能成长的速度要比一般人慢很多,不过现在也渐渐明白了,有些责任是该担负起来了。”
陆春宴哑然,他看着许微寒,不知何时他把自己的头发染成了纯黑,向来嬉嬉笑笑看着没心没肺的脸上带上了愁郁和烦倦。陆春宴心里忐忑,却不敢显露,他只是问:“你要做什么?”
许微寒吁了一口气,对他说:“我打算结婚了。”
陆春宴一愣,那几个字像是五雷轰顶,他呆呆坐着,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嘴巴干涩,吞咽唾沫,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半真半假地笑,他问:“结婚?你和谁结婚啊?微寒别开玩笑了。”
“没开玩笑,是我妈介绍的,我们接触了有两个月了,大家年纪都不小,对方也说想快点结婚。”
“你也才三十出头,不算大。”
“那姑娘等不得,她家里人催得紧。”
陆春宴像是虚脱了一般,无力道:“真的就这样?不再努力努力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吗?”
许微寒把杯子里的咖啡都喝了,脸上竟然显出一丝凄凉,他苦笑道:“找不到的,太难了。”
陆春宴握紧了拳头,胸口那边好像被掏空了,空荡荡的,风钻进去,他能听到那些呜呜的哭声。
像许微寒这般,都得配合父母,找一个女人按部就班结婚生子。那如他那样的,喜欢男人,那岂不是罪大恶极罪不可赦了。
他很难受,真的很难受,许微寒的话像是在告诉他一个现实,他们活在这个世上,就没办法做自己。不管你再洒脱再无畏,你连最基本的,想要找一个喜欢的人都是困难。
社会家庭是一把锁,他们不会理解,你为什么要一直等着,为什么不回归家庭,为什么那么自私。
陆春宴闭了闭眼,他说:“什么时候办婚礼?”
许微寒“哈”了一声,又恢复到了之前那吊儿郎当的样子,“还早着呢,我就现在和你知会一声,不过要是我速度快,没准明年你就有个干儿子了。”
陆春宴不语,许微寒佯装惊诧,不敢置信道:“你不会不想做我儿子的干爹吧?”
陆春宴瞥他,脸上露出淡淡的笑,“你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会生儿子,没准是女孩呢。”
“我就说说呗。”许微寒两手托在脑后,脸上是向往,“我现在想想,以后生俩孩子,一男一女多好啊,小姑娘肯定要宠着的,男孩就随便吧。”
陆春宴顺着他的话又笑了,他心里那么痛,可却丝毫不敢表露,好在他是隐藏情绪的惯.犯,崩溃也是不动声色。
之后许微寒说了什么,他都没能听进去,只觉得自己像是从这具身体里游离了出来,他看着另外一个自己,犹如上了阀门的机械,顶着完美的面具,掩饰着内心的兵荒马乱。
秋瑶一直在等他,听到锁开了的声音,便立刻跑到了门口。玄关的感应灯亮了,秋瑶站在光晕里,像只等主人回来的小狗,见到陆春宴的刹那,摇晃着尾巴。
门半开着,陆春宴却没有进来,秋瑶走到门边上,便听到陆春宴与许微寒说话的声音。
“明天九点上面餐厅见。”
“好。”
“那你早点休息。”
“嗯,你也是。”
陆春宴微笑着和他说晚安,许微寒把心里的事和他都说了之后,一下子畅快了许多,他摆了摆手,转身往自己的房间里去。
他的房间就在陆春宴的斜对面,陆春宴看着他进屋,而后转身,慢慢走进了房间。
门轻轻合上,秋瑶见他脸色发白,担忧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陆春宴闭上眼,摇了摇头,他躲开了秋瑶的手,后背抵在门板上,四散游离的思绪归拢,犹如被针扎剑刺的心麻药褪去,痛感从这具身体里复苏。他的那些伪装再也撑不住,脊骨犹如被抽掉,一下子滑跪在了地上。
秋瑶被吓了一跳,也立刻跪下来,双手抓住陆春宴的胳膊。
他问陆春宴怎么了?陆春宴却只低着头,一声不吭。也许悲伤难过是会传染,就算秋瑶不知道陆春宴在想什么,就算陆春宴一句话都不愿意和他说,可他依旧因为陆春宴的悲伤而难过。
心里很酸,而后控制不住的,他先掉下了眼泪。
陆春宴看着砸在手背上的眼泪,愣了愣,抬起头来,就见秋瑶红着眼,鼻子微微皱着,像只小兔子一样,闷闷地看着自己。他轻轻眨眼,脸上是苦笑,抬起手,温柔地擦去秋瑶脸上的泪,“怎么哭了?”
秋瑶拉住陆春宴的食指,握在手心里,他问:“你在难过什么?”
“我没有在难过。”陆春宴想要笑,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笑不出来。他在秋瑶的注视下,狼狈地撇开头。沉闷的呼吸,刺痛的胸口,胃里似乎被灼烧,浑身都在疼,他蜷缩着肩膀,沉默了很久,低声道:“他说,他要结婚了。”
那是秋瑶第一次看到陆春宴真情流露,他怔怔地看着那滴眼泪从陆春宴的眼旁掉下来。
时间的轨迹变慢了,空气像是被抽干,他屏住呼吸,目光描绘着陆春宴的落寞酸楚,最终定在了他为另外一个人流下的眼泪上。
第12章
12
秋瑶觉得自己应该安慰他,可是具体的话却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他便只是蹲在陆春宴的身边,紧张地看着陆春宴的一举一动。
不知过了多久,陆春宴控制住了情绪,他抬起头看向秋瑶,声音沙哑,低声道:“你不用一直这样陪在我身边。”
秋瑶摇了摇头,“你哭了。”他伸手指了指陆春宴的眼角,把头凑过去,额头抵在陆春宴的胸口,小声说:“我哭的时候,你也陪着我。”
陆春宴愣怔,怀里的人就好像是这世上最贴心的的小宠物,小小的乖乖的不吵不闹,待在他身边。陆春宴低头看着秋瑶的发顶,手掌覆在他的发顶,揉了两下。
秋瑶抬起头,用脸去蹭他的手,掌心贴着细腻的皮肤,陆春宴心头微震。他看着秋瑶把手举起,悬在半空,而后手掌张开抖了抖,笑着说:“看……烟花。”
这大概是陆春宴看到过最抽象的烟花了,他呆了几秒,随后肩膀轻轻颤抖,笑了出来。他温柔得攥住秋瑶的手,秋瑶握成拳头,宽大的掌心轻轻松松就把秋瑶的小拳头给包裹住,干燥的指腹贴在手背上,陆春宴说:“我抓住烟花了。”
小孩子哄大人的方法无非就几种,搂搂抱抱蹭蹭。秋瑶把两只手的烟花都送给了陆春宴,又把脑袋贴到陆春宴怀里,小声说:“你还难过吗?”
陆春宴没有回答,而是把他捞起来,轻声道:“去休息吧。”
秋瑶随着他一起站起来,双脚踩地后没有站稳,整个人又倒在了陆春宴身上。陆春宴两手扶着他的胳膊,秋瑶的身体软趴趴的,委委屈屈道:“蹲太久,腿麻了。”
陆春宴失笑,叹了口气,一手揽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托着他的膝盖,把他整个人都横抱了起来。秋瑶“哇”了一声,张开手搂住陆春宴的脖子,身体往上靠,贴得紧紧的。
陆春宴把他抱到床上放下,秋瑶坐在床边,陆春宴则半跪在地上,他的手掌托着秋瑶的后脚跟,手指顺着脚踝往上,低声问:“哪里麻了?我帮你捏捏。”
秋瑶的红色袜子实在是太醒目,陆春宴说着先把他的袜子给脱了。
秋瑶浑身都白,脚指头圆润白皙,大概是因为不好意思,脚尖绷得紧紧的。他的脚往后缩了缩,干巴巴道:“不麻了……”
“怎么还害羞了?”陆春宴瞧他满脸通红,也没多想,指腹点着他的小腿肌肉,用了些力气,揉捏了几下。秋瑶的腿很细,脚踝一只手就能圈住,小腿形状优美,顺着膝盖往上,碰到大腿时,就见他身体颤抖,半笑着说:“别揉了,这里好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