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游戏秀:漂亮的疯子(54)
“冷静下来了吗,岷则?”
午后阳光温暖,秋高气爽,湛蓝天空万里无云,是京城罕见的好天气。
魏子虚独自站在检察院门口,面对着甚嚣尘上的车水马龙。
这就是结束了吗?
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注射死刑正在逐渐代替其他处决方式。三针下去,李某便被蒙上白布,推出门去,整个过程对罪犯和看客来说都过于短暂。这是魏子虚所知最罪大恶极的人受到的处罚。
如果问哥哥,哥哥一定会说这系列案子处理地非常到位。十几年间公安干警不松懈地追查,搜集证据,没有因“上级”施加的压力或者不可说的黑幕不了了之。顺利抓捕嫌犯,没有令人脱力的权力庇护。审判时也没有见钱眼开的辩护律师巧舌如簧。即便最后李某暴露出了他的精神问题,法官也力排众议判了死刑立即执行。如今杀人偿命,该是多么振奋人心的落幕。
所有人都拍着魏子虚的肩,告诉他这便是最好的结果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魏子虚想不明白。
李某躺在床上,先上了麻醉,第三针毙命,就像是睡着了一样,舒舒服服地去死了。
他想起那个开朗的小女孩,她细细的冲天辫,她胖得挤出肉涡的小手,她说主会保佑她。
她的手脚被打断,全身都是伤痕,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泡得浮肿软白,阴/道里塞满了脏东西。
她一定很痛吧?
魏子虚穿过街道,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他身边走过打情骂俏的情侣,拿硬币投到喷泉里去的少女,腰上挂着绸带扇子的广场舞大妈。形形色色的人向着各个方向走去,或笑或骂,都有着稳健的步伐和充满希望的眼。仿佛他们现在的幸福生活坚不可摧。
魏子虚强忍下来冲动。他想要随便抓住一个人,问问他你到底有什么倚仗呢?一点点微小的偏差就能彻底改变人生轨迹,而个人无能为力,再多的法律手腕和经济补偿,也只能维持在这条航线走下去,不容细想,无法回头。所以你到底有什么依据,那点点偏差不会落到你头上呢?
可是他不会问,更不会表现出迷茫。这里有人,很多人,全是人,他习惯性地开始表演。他从小优秀,聪明懂事,别人家小孩罹难,坚强如魏子虚一天就可以走出悲痛,乖乖去参赛并给他父母捧个金奖回来。
奇怪的是,他明明看见大街上阳光明媚,为什么会感到喘不过气来呢?有海水从他的脚底涌出来,直至没过头顶。他开始窒息,永无休止的窒息。为什么别人不受影响呢?人人都走在阳光下,只有他沉入暗无天日的海。可是别人能做到,他一定也能做到。妈妈早就下过结论:别的小孩都不如你。
魏子虚走到自家楼下,他仰起头,高耸入云的大厦死气沉沉,纤尘不染。那是他平凡世界的最后一天。
有个作家写过,原来世界终结的声音,不是一声巨响,而是一阵呜咽。
魏子虚确实听到,自己身体内部传来的一阵呜咽。
但他忽略了。
第52章 脏
【现在为您直播的是,两位玩家正在相拥起舞。虽然不够熟练,但情真意切,真是感人至深。】
【到底这对同性情侣会走向什么样的未来呢,请编辑弹幕——】
【嗯?这频道不对吧?快切音频,快切——】
扩音孔中发出一阵噪音。
魏子虚邀请彭岷则跳的这支舞最后以director的乱入收场。
彭岷则不太好意思地推开魏子虚:“好像有不少人看着呢。”
也就是这种时候,才让人想起DEATH SHOW的本质不是杀人游戏而是一场真人秀。看这情况,应该是director跟他们交流的时候用一个频道,向观众介绍的时候换另外的频道,他们无从得知播出时配着什么样的说明,所以常常忽略了自己只是观众眼中的演员。
他们亲身经历的这些欺骗、背叛和死亡,像高潮迭起的剧本,而他们恐惧的表情一定丝丝入扣,即便是影帝都难以超越,毕竟影帝知道自己不会真的死,他的演技是为了给自己带来金钱。从这方面来说,生活远远高于表演,他们这些普通人把终焉之日表演得入木三分。他们活得逼真,死得生动。难怪观众爱看。
彭岷则不懂DEATH SHOW的观众是什么心态,享受真实杀人游戏的紧张刺激?单纯沉迷于暴力猎奇的处刑现场?还是与他们对比后能重新燃起对生活的感恩?人的心理太复杂了,即便是个体都常常有无法开解的矛盾。群体心理则会呈现出各种极端。有人对体制歌功颂德,也有人暗搓搓散布阴谋论调。有人曲高和寡,有人同流合污。有人爱看不带脑子的娱乐综艺,就有人爱看残忍血腥的杀戮游戏。
仔细回想一下,至今为止发生的突发事件,螃蟹大餐,奶牛衣服,没有固定的花瓶,国际象棋,还有这台恰好配了适合跳舞音乐的留声机,让他们在这里的生活富有变化,增加了很多观赏性。若仅仅是director一个人的兴趣,怎么会如此迥异。
想到这里,彭岷则内心焦灼。除了魏子虚难辨虚实的暧昧,还有DEATH SHOW本身带给他的无力感。从DEATH SHOW开场他一直试图回避的心情,随着魏子虚的引诱一并展现在眼前。他根本不是看起来那样强大乐观,有太多负面情绪正在逐渐侵蚀他的心智,这其中包括任人摆布的愤怒,和娱乐至死的荒谬之感。
他说不清,杀死他们的到底是狼,是director,还是屏幕外的观众。
director切换了频道,于是他们重新被蒙蔽在这个空荡的洋馆内。
也许这样还好受一点。他们仅仅是处在一个恶劣的犯罪现场,得不到营救是因为没被发现,而不是出于某种赏玩的目的。
他推开魏子虚后,魏子虚没有多言,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嗯。”
魏子虚看起来情绪低落,视线轻飘飘落在楼梯的方向。魏子虚这样的表现并不常见,彭岷则觉察出异样,他以前不管是开心还是恐惧,都刻意在彭岷则面前展露,现在把彭岷则晾在一旁独自想事情,彭岷则自然能发现不同寻常。
于是彭岷则也发现他对魏子虚的态度中有一些犯贱的成分。魏子虚粘上来的时候他质疑其真实性,疏远他的时候一种冷落感挥之不去,这都是在看不清魏子虚真心的情况下。如果要找一个比喻,喜爱人的宠物狗最为贴切。彭岷则为这个比喻哭笑不得。他是弯了,弯的还这么“人与自然”,对情感变化的感知能力比他直的时候有了质的飞跃。跟基佬魏子虚厮混在一起后,糙汉彭岷则觉得自己变精致了。
不过反过来想一想,他能如此清晰感受到魏子虚的冷落,都是因为在此之前他一直是魏子虚关注的焦点。不管是真是假,他总归是希望得到魏子虚的关注的。
魏子虚眼神放空的时候,瞳孔放大,眼瞳朦朦胧胧的,像月全食后留下的环。他的鼻梁弧度柔和,鼻尖微翘,嘴唇和下巴的比例漫画一样美好。彭岷则可以想见,如果是在外面遇到,他顶多是觉得这人好看多看两眼,根本不会跟现在一样,对他没有付出与自己同等的真心而愤愤不平。魏子虚曾说自己得寸进尺,得寸进尺的到底是谁呢?
彭岷则却没有想过,对于魏子虚这样的人,或许看两眼就转身走掉,才是最好的错过。
“怎么了,在想什么?”彭岷则问他。这话魏子虚常拿来问别人,没想到他现在在问魏子虚。
说不定魏子虚也是听了director的插嘴,心里在想跟他同样的事。如果魏子虚肯与他分享,那会打消他多少不安。游戏进行到现在,他确信魏子虚隐藏起来的远远比他所知更多。了解不足,了解完全不足,其实他跟魏子虚不过才认识七天,不管是他对魏子虚的了解,还是魏子虚对他的了解,仅仅是冰山一角。
是啊,时间是比所有猜测和试探都有效的手段。彭岷则自我麻醉般想道,也许他和魏子虚之间,欠缺的仅仅是时间。
“没什么,就是累了。”魏子虚转过头,冲他笑,“送我回房间吧,岷则。”
如他所料。
魏子虚说累,却是他现在最真实的感受。
流井昨天说要验他,按理说是杀掉流井最好的时机,这是魏子虚和流井都知道的事。魏子虚只是不明白,流井有什么把握从他手下活过去。他不知道女巫的药已经用完了吗?还是说他确定第三只狼能保护他?也有一种可能,便是身份牌“守卫”的存在。守卫每晚可以保护一人不被狼刀,如果锁定预言家,那流井确实是安全的。但这里有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就是坑位不够了。
如果流井和韩晓娜是同一阵营,守卫便没有理由保护他。魏子虚行动这几天以来,并没有发现行为像“守卫”身份的人,而且从技术层面来讲,他也不认为狼的武器可以被预防。如果是受伤后再治疗,相当于无限次使用女巫解药,十分破坏游戏平衡性。
这样一分析,如果昨晚魏子虚行动,流井是必死的。可是魏子虚没有行动。
骆合刚死,狼还在行动,嫌疑最大的便是被骆合指认的魏子虚。流井可能不只跟魏子虚说了要验他,如果流井当天晚上死了,毫无疑问是魏子虚杀了他。杀和不杀流井,都是个难题。但这些考量,也不足以让魏子虚要求流井今晚验他,那真是把流井逼紧了。
骗过别人的首要条件,就是骗过自己。魏子虚在白天的时候,是全心认为自己是好人组这边的。一个好人最大的愿望就是被预言家验身份,错失过一次机会,第二天一定会穷追不舍地让预言家验他。魏子虚完全按照好人模式在行动,也成功迷惑了流井。
但他清楚流井不会轻易给他金水,流井正处心积虑地想多票死几个人呢。目前没有金水的只有魏子虚,陆予和赵伦,流井接下来一定会在夜里杀一个,白天票死一个。结合今天审判的情况来看,他应该倾向于夜里先杀魏子虚。死人的身份,还不是随便他怎么说。
而女巫还有一瓶□□。
魏子虚沉默着打开门,手肘被抓住,彭岷则轻轻将他转过去。魏子虚背靠门框,感觉额头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彭岷则认真地亲了他,大手扶在他两臂,低下头,郑重地说:“晚安。”
如果他天真到相信世上真的有魔法,一定会比现在幸福许多吧,魏子虚突然自嘲地想到。与彭岷则带来的触感不同,有一只冰凉的胳膊圈住魏子虚的腰,骆合站在他身后,嘴唇对着魏子虚耳背开合。
“就算你刚才确实被那个晚安吻打动,又如何呢?你只是看上他的肉体,你真正想要的东西,他永远给不了你。”骆合在他身后嗤笑,依旧是那个志得意满的语气。
“他甚至不知道,你今晚就要死了。”
彭岷则打算离开,却突然被魏子虚抓住了手腕。
“嗯,有事吗?”彭岷则回头,魏子虚看着他,嘴角在笑,表情却有些不自然,“不,没事。”这句话被拖长,在尾音中魏子虚一根一根松开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