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海浮生录(128)
肖山躬身,双手持爪交叉放在身前,聚集起坑中怨气,陈星则提起右手,手中心灯光芒闪亮,预防肖山入魔,能随时驱散他的怨气。
紧接着,肖山双目血光一闪。
“喝啊——!”
苍穹一裂挥出,轰然爆破,谢安刚到,冷不防被吓了一跳,喊道:“当心点啊!”
两道无坚不摧的爪光呈十字形飙射而出,却“铿”的一声被定海珠挡了下来,后面乱葬坑被挥塌了大半,岩石滑坡滚落。
放在坑边的定海珠毫发无损,陈星的尝试又一次失败了。
一刻钟后,众人坐在火堆前,传看这枚龙珠。
“苍穹一裂是龙爪制成,”项述漫不经心道,“定海珠是龙珠,你自己已经说过了。”
陈星皱眉道:“那么现在,咱们就走进了一个死局里,得到了定海珠,却根本打不破它。”
桓伊大致听说了事情经过,接过定海珠,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递给谢安,说:“这东西里头真有全天下的灵气?”
只见那珠子朴实无华,灰扑扑的,根本不像什么异宝。
谢安答道:“一定是的,我们千辛万苦才找到了它。”
冯千钧终于开口了,问道:“有什么东西,是龙的天敌?你们要不要从这方面想想办法?”
陈星如实答道:“龙没有天敌。”
项述沉吟片刻,忽道:“有没有别的方式?”
陈星说:“什么方式?”
项述却似自己也没想明白,摇了摇头。谢安再坐了会儿,喝过茶,说:“继续上路罢,今天若脚程快,天黑前说不定能到寿县。”
使节团众人纷纷启程,继续沿着战乱过后的官道前进,天色全黑之时,来到寿县东北面,乌云蔽月,黑灯瞎火,沿途多有丘陵,道阻难行。一行人举着火把,险些迷路,最后是项述说:“跟着我,我知道这里有个废村。”
“你怎么知道?”陈星诧异道。
项述不答,带着众人绕过一个小山坡,果然抵达了一处荒废村落。此地还是晋国地盘,再往北一日便将进入秦人地界,饶是如此,历年来秦、晋两国多有小规模遭遇战,寿县北方的百姓早已撤得干干净净。
谢安为首的人等暂时歇息,陈星晚饭后四处寻找,却不见项述,只得回到房内躺下。黑暗的废弃卧室里,榻上传来冯千钧的声音。
“上错床了。”冯千钧在黑暗里说。
“没上错,”陈星欣然道,“陪你睡会儿。”说着和衣躺在榻上,冯千钧于是往里头挪了挪,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彼此心照不宣,陈星担心冯千钧因顾青之死而一时想不开,冯千钧亦清楚陈星这一路上始终关心着自己,只是当着许多人的面,有些话不好说。
陈星手上亮起心灯,轻轻地按在冯千钧手背上,低声说:“冯大哥,你没事吧?”
冯千钧沉默良久,撤走了手,小声答道:“别用你的法力,否则项兄弟又要凶你了。”
“想什么呢?”陈星说,“想顾青吗?”
冯千钧摇摇头,答道:“记得咱们在麦城刚认识,结伴上长安的时候不?”
“嗯。”陈星有点恍神,两年多前,那一路上他们也是四处寻找被战火摧毁后的荒废村庄歇脚,依稀便有点熟悉,时间过得真快呀。
“大哥八岁那年开始习武,”冯千钧答道,“拜在刘景老师麾下,学刀是为了守护森罗万象、守护冯家、守护那些……需要我去守护的人。”
陈星想了想,说:“刘景?”
他对中原江湖人名向来不熟悉,冯千钧便点了点头,说:“一位刀法宗师,如今已去了东瀛。实话说,大哥的天赋向来不行,学了足足十四年,才算勉强出师了。”
陈星自嘲道:“都这么武艺高强了还天赋不行?”
冯千钧无奈苦笑道:“比起项兄弟来,不得不承认,人与人还是有很大的差距,不重要了……两年前认识你时,正是大哥刚出师,怀着一腔抱负,上长安的时候。”
“项述的武力不能用常理来形容,全天下也只有他一个而已。”陈星说,“我现在越来越觉得,心灯指引我找到他,一定有什么缘由。”
“嗯,你俩挺般配的,想起那会儿咱们一起上长安去,”冯千钧喃喃道,“天不怕,地不怕的,真好啊。谁料一眨眼,就什么都没了,竟是来得这么快,半点东西都没给我剩下。我以为回到江南,一切就能重新开始,可是不想就连青儿,也就这么走了。”
废屋外乌云渐散,现出晴朗夜空与一轮明月,银光朗照大地。
陈星喃喃道:“有时我也总忍不住在想,如果那些死去的人,都能活过来,该有多好?爹、娘、师父、阿克勒王……项述也说,他有时希望的,只是这场欢宴不会散场,可已经散了,又能怎么办呢?”
冯千钧续道:“你这想法很危险啊,小天驰,说不定王子夜正因如此,才入了魔。”
陈星叹了口气,有时他仍然不得不承认,对自己的生死看得很淡,对其他人,却是十分在意的。自己心甘情愿付出生命,那是没办法。而最后他只希望大家能好好的,快快乐乐地活着,如果自己死了,其他人也逃不过这场灾厄,反而会让他心有不甘。
于是从本质而言,归根到底,陈星觉得自己也并不是一个看淡一切的人。
冯千钧说:“你是岁星入命,对不对?你就是人间唯一的那盏灯,逢凶化吉的希望,大哥现在越来越觉得,许多事情,确实只有你能做到。”
陈星正要解释时,冯千钧又道:“可我总觉得,兴许我也有什么孤星在入命,也许注定了这辈子,总得孑然一身吧。清河、顾青、我哥……如果我不到他们的身边,他们是不是就不会死?”
陈星道:“怎么这么说呢?冯大哥,这都不是你的错!”
陈星坐了起来,看着冯千钧,说道:“我曾经也把许多人受苦归咎于自己,但项述告诉过我,生死都是躲不过的,你得明白,不管有没有你……”
“好了,”冯千钧笑了起来,随手捏了下陈星的脸,唏嘘道,“躺了不到一刻钟,我都听你提好几次项述了,去吧,去看看他。”
陈星说:“我才不管他在哪儿……”正要躺下时,冯千钧又推了推他,说:“大哥没事,能走出来的,你去吧,去,别害我明天又挨揍了。”
陈星只得起身,离开废屋,来到小河边,却看见项述在山坡上的瀑布前,正洗一件什么东西。
“正月十五了。”陈星到得项述身后,抬头望向天空,乌云散尽,明月圆得犹如玉盘一般,朗照大地。从山坡往下望去,长江以北的荒凉大地上,怨气已隐约可见,正从地面朝天空中散发着阵阵黑气。
“越往北走,怨气就越浓重。”陈星说。
“你也看见了,”项述侧头望向山下大地,说道,“我以为只有我才看得见。”
陈星说:“现在凡人之中,就咱俩有法力,能看见里山河的变化。”
“凡人,仙人,”项述说,“表山河,里山河。”
项述忽然叹了口气,将在瀑布下洗涤的那物收进怀中。陈星在石头上与项述并肩而坐,看着溪水,问:“白天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项述随口答道。
陈星说:“你一定有许多想说的。”
项述答道:“说了你也不会在乎。”
陈星无奈道:“我怎么会不在乎?只要与定海珠有关,只要你说……”
项述答道:“如果无关呢?”
陈星忍不住道:“我想起有一天晚上,月亮也是这样。”
“两年前的二月十五,”项述看着山下,出神地说,“那会儿咱俩刚认识,你就让我当你的护法,被我拒绝了。”
陈星说:“我怎么总感觉,咱们都认识两年多了,过了这么久,你还是与从前一样,没有半点变化,有时候甚至比刚认识还不如了。”
项述答道:“许多话我已经说过不止一次了,你只是没听懂,或者说,你假装没听懂。”
陈星:“……”
陈星侧头看着项述,项述却没有看他,避开了他的目光。
“我假装没听懂什么?”陈星茫然道。
“没什么,我如果知道你是用这种方式来对抗尸亥,”项述自言自语道,“当初我就不会离开敕勒川南下追你。”
陈星反唇相讥道:“那我只会死得更快吧,被司马玮抓回去,现在已经变成蚩尤的肉身了。”
项述答道:“你有岁星保护,运气一向很好。”
陈星:“你明明不是这么想的……”
项述忽然说:“想打破定海珠,我有别的办法。”
陈星被项述这句话岔开了思路,马上道:“什么办法?我就知道你有办法!”
“把它还给王子夜,”项述说,“让怨气污染它。”
“你疯了!”陈星说,“咱们好不容易才得到它,怎么可能这么做!”
项述:“王子夜想将定海珠塑为蚩尤新的肉身,势必会用怨气来炼化它。最后交战之时,我们将心灯注入不动如山,让我使用所有的力量,借助心灯除魔的效果,给定海珠粉碎一击。”
陈星:“!!!”
项述的话顿时让陈星窥见了另一种局面,烛阴是开天辟地时便已存在的巨龙,世上已再无法宝能击碎它遗留下来的龙珠,但若使用怨气炼化,当定海珠成为魔器,不动如山结合心灯,威力全开,给予它无情一击,借助心灯对“魔”的克制作用,是唯一粉碎它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