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笼蛊(23)
一个小树屋成形了,圈住了里面的两人,苍恕无处可逃。
“你疯了?”苍恕质问,他完全站不住了,狼狈地倚着树屋墙壁瘫软着坐下,喘息着道,“你,你还是没,明白情况……我不是要,要逃开自己等死……”
苍星垂全然听不见他的话,只自顾自地说:“苍恕,知道吗?你这会儿很好看。”
苍恕顿住了,莫名其妙地看向他。
苍星垂定定地看了他好几息,说了后半句:“很像我的他。”
苍恕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而后惊怒道:“出去……出去!”
“反正你要解药性,不是吗?我用手帮你解了就是。”
苍星垂向他逼近几步,眼看就要触到他,苍恕咬牙警告道:“苍星垂,别碰我!”
“叫我别碰你?”苍星垂哑声说,眼中透着凶狠疯狂的光,他分明在看着苍恕,可苍恕知道他没在看他,而是在和另一个人说话,“你答应过的事情,现在又出尔反尔吗?我今天偏就要碰!”
他又疯了,在这个要命的时候。
“你清醒一点,看清楚我是谁,我不是……”苍恕一边说,一边伸手探向自己的乾坤袖,试图找点什么防具可以救出自己。
苍星垂一眼看穿了他的意图,苍恕慢了一步,防具没拿出来,双手却被苍星垂一把擒住,牢牢地压在头顶上。
苍星垂单手制住他交叠的手腕,另一手向下探去。
“你不能……”苍恕狼狈地摇头挣扎,“苍星垂,嗯……你,你敢!”
“我敢。”苍星垂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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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阳光照在京城东郊的树林里,也照在树林深处的树屋上。
昨夜这个小屋并不宁静,声响直至天光微亮才歇。这会儿,原本密封的树屋的一侧显出一个门形来,黑衣的魔尊推门而出,往城中飞去了。
苍星垂回来的时候,苍恕刚刚醒。
神不会深眠,他早上是因神志昏聩,失去了意识。
药性已解,苍恕坐在木床上,神色冷淡地看着刚回来的苍星垂。
苍星垂进门的动作一顿,而后从袖中摸出一个纸包来,避开了苍恕的眼神,恍若无事道:“我去了一趟药店,买了些凡人的伤药。今夜还会变回原身,趁白天治了吧。”
“嗯。”
“昨夜我特意震碎了锁,那个牢门今天应该不会锁住。不过以防万一,天黑前我们得先去确认一下。”
“嗯。”
“昨天走的时候你大概没注意,那牢笼上也有阴怨缠绕,很可能是你我这次变化的两个凡人。”
苍恕没接话,他放弃了维持神身,任由自己变回了那一身伤的凡人太子,然后拖过那一包伤药开始往伤处涂抹。
“那牢房既然和整个大狱相连,这次便要毁掉整个大狱才行吧?”
毁掉一国京都大狱动静太大,说不好会被别有用心之人关注到,与他们暗中调查以便日后清算的目的不符。苍星垂指望着苍恕会反驳他一句“如此太过打草惊蛇”,没想到苍恕仍旧一言不发,只顾着抹药。
药都上了一遍,苍恕又变回了他的神身,当着苍星垂的面把伤药全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那是……”我出钱买的,钱是我出力变的。
苍星垂看着苍恕的神色,后半句话又咽了回去,半晌又忍不住道:“你有话就直说,想要打一架也可以,我压制神力与你齐平和你打。”
听了这话,苍恕便直说了:“魔尊,神魔两界皆传,你的伴侣是你臆想出来的。”
苍星垂没想到他冒出这么一句来,还没回话,又听苍恕继续道:“但我越发相信,你并不全是胡说……你们如今还在一起吗?”
“当然。”苍星垂笃定地说,“我们从未分开过。”
“哦。”苍恕说,慢吞吞地躺在了木床上,翻身向里,暗自生气伤神。
“先别休息。”苍星垂走上前去,本想推他一下,可是想起昨晚,苍恕数次呜咽着说“别碰我”……他收回了手,站在床边犹豫良久,不知是解释给苍恕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我昨晚把你当成他了……一时冲动冒犯了。”
慈悲神并未如往常一样宽和地接上一句“无妨”,苍恕的背影连动都没动,仿佛已经睡着了。
苍星垂是个重诺的人,昨天他们刚刚约定好,争吵要在天黑之前和好,这次怎么说都不是苍恕的责任……
他神色几度变幻,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问道:“你想不想睡在仓鼠身上?”
睡仓鼠!苍恕躺在木床上纠结,他并不想接受苍星垂这别别扭扭的求和信号,可是以前苍星垂夜夜要睡在他身上,那肯定是很舒服吧……
“算了。”苍星垂见他没反应,转身准备离开小屋,让他一个人休息。
苍恕坐了起来,叫住他:“想的。”
第二十八章 乐事
要说这六界之中有哪一界最受天下苍生青睐,人界大约可以排在第一位。
地府中盼着早日投胎的鬼魂,逗留人间不愿飞升去妖界的妖精,甚至还有下凡过一次便不愿再回神界的小神——这种小神自废神格、进入轮回的事几乎每隔几千年都要发生一次,虽然这种级别的事情远不需要苍恕亲自出面处理,但偶尔他读起宗卷报告时,也会有些疑惑。
人间乐土,究竟乐在何处?
在苍恕看来,人间是最苦的一界,凡间苍生寿命转瞬即逝,饱受轮回之苦,所以凡人们才愿意逆天挣命,苦修千年,只为了摆脱轮回,得道成仙。
慈悲神怜悯整个凡间,从不觉得他们有何可乐的。
可是现在,他似乎有点明白了。
白色毛团睡成了一滩,过了一会,他又在软绵绵的仓鼠毛绒垫子上踩了踩,换了个姿势继续趴着。
被他压在身下当垫子的,是比他大了一圈的黑色毛团,两只毛团正在树屋的枝桠屋顶上叠在一起晒太阳睡觉。
准确地说,只有白色毛团晒得到太阳。
昨晚那药太烈,一两次远远不够耗掉全部药劲,苍恕被苍星垂强行用手折腾到天光微亮,整个人最后软在了苍星垂怀里。要不是他最后失去意识后变回了废太子的凡人之身,苍星垂对着那副陌生模样彻底恢复了理智,还不知要被怎么继续冒犯。
哪怕白天醒来,苍恕依然虚软无力,需要休息来恢复昨晚被消耗的精力。
一下午确实是足够休息好了,苍恕其实早就醒了,但是身下的垫子软绵绵、毛茸茸还暖和,他不太想起来,一直在上面踩来踩去,换各种姿势享受这个软绵绵的垫子。
真舒服呀,原来仓鼠睡在仓鼠身上这么舒服。神界就没有这种享受,他们既没有仓鼠,也不能睡觉,怪不得人间令人向往。
慈悲神沉迷于仓鼠睡垫的时候,被他压着的魔尊就不是很爽了。
白色毛团又在他身上踩来踩去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试探道:“我们该去城里看看情况了。”
“唔……”苍恕挣扎了一秒,还是理智占了上风,“那好吧。”
苍星垂松了一口气,苍恕总算又正常和他说话了。他倒是不在乎苍恕生气,只是守诺,一定要在天黑之前和好罢了。
既然和好了,他自然不必纡尊降贵忍气吞声地当睡垫了,很不客气地说:“我要变回神身了,下去。”
“我正在下。”苍恕说,努力地往边上挪。
中午上来的时候,他是飞到了黑色毛团上方捏诀变化的,落到黑色毛团身上时已经是仓鼠了,不需要自己爬上去。
他当白色毛团的时候,要不趴在苍星垂肩上,要不被捂在他胸口,要不就是拿在手里,几乎没怎么走动过,因此很不熟练,短手短脚地慢慢吞吞往下挪,最后一个翻滚从黑色毛团身上滚了下去,在屋顶上摔了个四脚朝天,四个粉色的小爪子无力地划了划。
……无论如何,总算顺利挪下去了,互相都不用担心变身时压到对方或者把对方掀飞的问题。
白衣的神君和黑衣的魔尊下一瞬就一齐出现在树屋的屋顶上,休息够了,该干正事了。
“先去看看大牢有没有重新锁起来。”苍星垂道。
苍恕点头,想起他午间的提议,又道:“不可以直接以神力毁掉整个大牢,太过招摇了。神界已经知晓我出事了,若是我们动静太大,很容易被猜出方位——你我现在能力受限,若是被幕后黑手先一步找到就不妙了。”
就知道他会忍不住反驳那个提议,看来中午是真的很生气,竟能忍到现在才说。
本来也没打算那样做的苍星垂关心起另一个问题来:“神界已经知晓你出事了?为什么?除了打碎仓鼠笼的那个下午,你我的神力一直受限,根本无法被神魔两界感应。”
“正是无法感应,他们才会知道我出事了。”苍恕道,“魔尊不会没有留下可供下属判断战况的信物吧?”
……有,他的王座一旦失去感应,便会崩塌。
“那么,慈悲神将什么变成信物了?慈悲神座吗?”
“没有必要特意那样做……本来,失去我的神力结界维持,第二重天便会冰封,如今正好可以叫他们以此来判断。”
苍星垂听得云里雾里:“第二重天会冰封?为什么?”
“战后就那样了。”苍恕平淡地说,“大约是和你对战消耗过大的缘故。”
“……我们只对了几招而已。”
“是吗?”苍恕闻言也起疑道,“那为什么我闭关养了十年的伤?”
苍星垂转过头看着他,缓缓地确认道:“你闭关养了十年的伤?”
“是啊。神界乱成一团,我却在第二重天闭殿不出,整整十年。”苍恕回忆道,“我的神官们数次来请我出殿,我告诉他们,我消耗过大,受伤颇重,无力处理神庭事务。”
他述说着自己的记忆,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确实记得这一段,第一重天主君陨落,第二重天冰封一片,第三重天人去楼空,神庭群龙无首。
九重天之中,一小半的枢纽都停止了正常运转,神官们焦头烂额,他却数次以同样的理由将他们挡了回去,只日日紧锁殿门,坐在他的慈悲神座上……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苍恕不记得了。他原本并不会在乎自己记不记得这一段无关紧要的想法,可是现在他认识了苍星垂,又与苍星垂一起度过了这段日子,那段想法便变得不再无关紧要起来。
苍星垂走后的十年里,他都在想些什么呢?
苍恕看向苍星垂,发现对方也正凝视着他,脸上呈现出极复杂的神情。
他看上去正在忍受什么极端的苦痛,可是他却笑了:“原来如此……原来当年我伤你,那么重吗?那还真是……”
苍星垂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再也笑不出来了,可他仍咬牙说:“那还真是……太好了。这样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