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霸王龙一起恋爱的日子(79)
他那张英俊的脸庞像是被迷雾遮住了——不,这样的描述显然不够准确,他那张英俊的脸庞上的英俊的五官被分开,成为了不同的记忆碎片,在不同的空间上眨眼、呼吸、说话,却无论如何都拼不成一个完整的个体。伊莱感到尖锐的头疼和痛苦,艾萨克的声音不停地在他耳边响起,仿佛就贴着他的鼓膜。
“伊莱,你要学会反抗。”
“不要忘了。”
“就算上帝都抛弃了你。”
“伊莱……”
“不要怕。”
“叔叔永远在这里……”
“你的手术很成功,你和龙母……融合得……”
“对不起……我是……无可救药……混蛋……”
伊莱大叫一声,猛地从什么地方坐了起来。
他过于突然的东西激起了不小的动静,有什么东西被他绊倒了,各种各样的仪器发出了尖锐的叫声,还有人因为他的动作而惊跳起来,但他没法回头,没法动弹,好像被困在一个清醒的噩梦里,甚至连瞳孔都移动不了半分,只能僵硬地听着自己快要死掉一样的粗重喘息,直到一个温暖的怀抱将他整个包围了起来。
那个怀抱带着无尽的温柔和怜惜,还有一些他没能消化完全的情感,一点点把他拉到了现实世界里。
伊莱艰难地挪动自己的瞳孔,颤动的焦距缓慢地聚集在了一张美到超出了人类五官所能表达的极限的脸,一双深绿色的瞳孔正含着泪水,饱含爱意,欣喜又激动地注视着他,他感到了短暂的眩晕——
“诺、诺亚。”
他听见自己难听的要命的声带发出了声音。
“是我,伊莱。”
话音落地,一个颤抖的吻落在了他的眉间。
“你吓坏我了,你真的吓坏我了……”诺亚发着抖,睫毛上沾着晶莹的泪滴,就好像清晨的玫瑰花蕊中的露水,“你如果再不醒来,我觉得我要疯掉了,感谢上帝,感谢上帝。”
伊莱身上还残留着昏迷过长后的后遗症,他的头在疼,四肢僵硬,大脑迟钝,胃部一阵阵的犯恶心,但他在诺亚的怀抱中感觉很好,好到让他一时间忘记了所有的这些痛苦,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发烧的夜晚,他被忧心忡忡的父亲抱在怀里,无比的温暖,无比的安心——
那些冰冷的噩梦留下的阴影慢慢被驱散了,记忆和理智开始一点点回归。
他伸手回抱住了怀中的小龙,用力地摸着他蓬松又柔软的头发,深深地吸气、呼气,把肺里那些不存在的水分一点点挤出来,然后轻轻地拍打着诺亚的背部,有些虚弱地道:“我说,亲爱的,你该不会哭了吧?把你的眼泪留一留,我想我现在需要一点温水,我的喉咙哑得要裂掉了……”
“对,对,温水。”
诺亚猛地松开了他,几乎是飞奔着去房间的另一头倒水,伊莱望着他手忙脚乱的背影,然后低下头,看向了自己张开的手心。
那里还残留着铂鳞病留下的痕迹,但那些丑陋的青斑已经变浅了许多,只剩下淡淡的阴影。
他躺在一间看上去不太像病房的病房里面,许许多多的仪器排列在他旁边的长桌上,有一些被他牵动着翻到在了地上。诺亚倒了温水回来,单手搂着伊莱消瘦的肩膀,小心地想给他喂一点水,但伊莱直接自己拿过杯子,咕噜咕噜地喝下了一整杯。
诺亚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等他喝完,嘴边漂亮的小梨涡露了出来,问他:“还要吗?”
伊莱缓慢地松了一口气,他感觉好多了,感激地摇了摇头。
他试图去连接自己昏迷前的记忆,诺亚却没有给他回味死亡的时间,他按了床头的铃,很快就有医护人员走了进来,他们一个个带着厚厚的口罩,谁也没有说话,低着头,甚至都没有与伊莱对视,安静而快速地替伊莱检查着什么。这个氛围让他感到有些不适,盯着看上去像主治医生的那一个的半张脸,半响,开口打破了沉默:“这里是哪里?”
主治医生迅速地望了他一眼,随后有些紧张地看向了一边的诺亚。
诺亚很自然地接过话头,道:“西尔维亚。现在只有西尔维亚比较安全。”
西尔维亚。
被诺亚绑架了的城市。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死亡带给他的过强的刺激,伊莱在自己的心里什么都没有感觉到,甚至想为什么这群人会这么怕一个眼睛里还带着泪痕的小龙,他又没有长一张凶神恶煞的脸,跟绝大部分的恐怖分子都截然不然——当然一般的恐怖分子也做不出绑架整个城市的事情。
“外面的城市不安全吗?”他问。
这个时候,主治医生已经结束了他的检查,从伊莱的体内抽走了一小管血。他拘谨地朝诺亚弯了弯腰,低声道:“科特先生已经脱离危险期了,但体内的变异细胞还没有完全清除,身体比较虚弱,需要慢慢休养。”
诺亚点了点头。
他们又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只剩下几个护士开始安静地给伊莱扎针、挂水。
一直到房间里面只剩下他和诺亚两个人,诺亚才伸出手,有些小心地搂住了他的肩膀。
“伊莱,你听我说。”
伊莱的心瞬间提了上去。
他预感到他绝对不喜欢诺亚接下来要说的话。过于漫长的昏迷和那些半真半假的记忆噩梦已经消耗了他所有听“坏消息”的能量,特别是这个坏消息显然是关于他们刚刚经历的惨痛逃亡。
他不想再听到半个有关“艾萨克”的字。
所以他没有像诺亚建议的那样冷静又自制地听他说那些糟糕的话,他用还刚刚扎上针的手比划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花了几秒时间打量诺亚那张因为二次发育而有了微妙变化的脸。
接着,他用另外一只手按住了诺亚的后脑勺,凶狠又热烈地咬住了他的嘴唇。
是真正的咬,不是亲吻,也不是吮吸。血腥味迅速在他们的鼻间蔓延开来,诺亚的呼吸瞬间收紧,却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这个等待了太久、太久的不像吻的吻。他回抱住了伊莱,飞快地以同样的苦涩热情用力缠住了他的舌尖,像是要把这么多天的痛苦和分离全部咬碎了共同咽下去一样。他们在散发着消毒水的医院病房里拥抱、啃咬、聆听对方粗重的呼吸和自己粗重的呼吸,一直到脸部都开始变得僵硬,诺亚才抵着爱人的额头放过了他的嘴唇,深绿色的眼睛径直望到他大脑的最深处。
他喘息,用不平稳的气息呢喃着说:“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对不起?”
伊莱不满意地皱起了眉头,钻进了他发间的手指惩罚般地卷起了一缕头发:“我现在不想听这个,我想听点别的。”
诺亚像是要平息自己过于浓烈的感情,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这个让两百多万人闻风丧胆的男人露出了腼腆的微笑,深绿色的眼睛里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痴迷,他深深地、深深地注视着眼前的爱人,轻声说:“我爱你,我的天使,我的救世主,我是那么的高兴你从噩梦中醒来……”
伊莱再一次封住了他的嘴唇,这一次,是一个温柔的、货真价实的亲吻。
[91.91.伊甸]
诺亚深绿色的眼睛因为愉悦而在阳光下变得通透, 他的耳尖有些发红,微微喘着气, 在伊莱过于直白的注视下听到了自己夸张的心跳。更新最快
似乎连伊莱都听到了, 他伸出有些凉的手, 贴在了诺亚侧颈那一小块激烈收张的地方, 一边接吻一边笑了起来。
“笑什么?”诺亚舔着他的嘴角, 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和眷恋。
伊莱的指甲在那一小块皮肤上轻轻挠了挠, 诺亚看上去像下一秒就要整个跳起来, 他脸颊通红地按住了他的手腕, 把那只手拖到嘴边咬了一口。
伊莱勾着嘴角, 低声道:“因为我看上去像一个诱拐了纯情未成年的坏蛋。”
他拍了拍床铺,示意诺亚上来。
诺亚怕碰到他的伤口,轻手轻脚地钻进了被子里。空调的温度跳得很高,两个人挤在一床被子里有些发热, 诺亚很快就开始出汗,但他搂着伊莱不肯放手。
在伊莱的药里面加了一些安神的成分, 也许是考虑到他刚刚经历过频繁的记忆修正,所以在这种过于舒适的温暖里面,他的额头贴着诺亚的锁骨, 甚至短暂的忘记了那些噩梦一样的现实,也忘记了浑身肌肉的疼痛和痉挛, 很快就有些昏昏欲睡了。
“我觉得你需要吃点东西, ”诺亚小声说, “不能总靠营养液维持能量。”
但是伊莱一点都不饿, 他的胃部处于一种麻痹的状态,他毫不怀疑自己吃下去的瞬间就会吐出来。
“不,不想吃。”伊莱从鼻腔里发出这几个音。诺亚毫无抵抗力地妥协了,下巴贴着爱人的头顶,半合上眼睛。
伊莱现在很瘦、很瘦,抱在怀里好像没有了重量。
他按耐着自己繁殖了太久的阴暗情绪,不让它们来打扰这个美好的时刻,一下一下地数着伊莱的心跳,听着他的呼吸,一直到那个呼吸变得很平很悠长,才悄悄地将怀里的人往自己怀里紧了紧,以一个密不可分的姿势与他四肢相缠。
“后来呢?”半睡半醒的伊莱有些含糊的低声轻问,没头没尾的,被安神药入侵的脑子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
诺亚不由得想起了“恐龙”酒吧里的那些夜晚,他偷偷地跑到伊莱的房间里,偶尔会听到他用同样的语气迷迷糊糊地说梦话,大部分时候他都在梦中训斥着诺亚,反复念叨着不要吃、坐好、不准偷看洗澡,有时生病了,他便会虚弱地叫老爸,叫艾萨克叔叔,然后让诺亚快跑。
诺亚的心上泛起了一阵阵酸涩的涟漪,他的声音低而温柔,贴着伊莱因为燥热而微微发红的耳尖,问他:“后来的什么?”
“铁骨……艾萨克……龙母……”伊莱几乎要睡着了。
诺亚找到了他开始变热的手,与他十指相握,小心地吻了一下他的侧脸。
“后来……没有什么了,”诺亚用小时候伊莱给他讲睡前故事时的语气,极轻地讲着那些不怎么有趣的事情,“我们在通道里面浮了一段时间,进入了没有水的路段。你的身体已经快崩溃了,水压和爆炸让你的耳朵和鼻孔里全是血,于是我把你放在了通道里,一个人游回去,偷了一辆自动车。”
伊莱迟迟的没有反应,呼吸越来越平稳,半响,才梦话般地说:“哦,坏龙,你学坏了,偷东西……”
诺亚无声地笑了起来,他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伊莱柔软的食指腹,轻轻地“嘘”了一声:“伊莱不要告诉别人,我可不想把它还回去了,我很中意它,比你那辆只能收到五个频道的老车好多了,甚至还能打游戏。”
伊莱轻哼了一声,开始缓慢地滑入真正的睡眠。
诺亚安静地听着他的心跳,一直等到怀里的人浑身散发出温暖的橙色,才低低地开口:“我把你放在车里,做了急救处理,然后我们驾驶着自动车行驶了很长很长一段路程,很难想象那些恐龙是怎么独自穿过这么长的通道,因为驾车的我们一直到一个小时之后才走完了上坡,进入了同样漫长的下坡,最后撞上了冰冷的海水——我敢肯定这条路不是人类造的,因为它看上去像某种可怕的水陆两栖生物的巢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