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霸王龙一起恋爱的日子(59)
他跪倒在了灌木丛边,把羽绒服紧紧地裹住诺亚的身体,然后把他放进了灌木丛里面,最后看了一眼那张已经停止了变化的脸,喉咙里面不断地涌出酸意。
“对不起,对不起。”
伊莱擦了擦干涩的眼睛,用洁白的雪把灌木丛严严实实地遮盖了起来,擦掉这附近所有的血痕,看了一眼手上已经开始凝固的伤口。
风越刮越大,雪铺天盖地地落下来,他几乎要站不稳了。
他重新划开了手腕处的口子,深深地看了一眼很快就被覆上了新雪的灌木丛,朝着相反的方向艰难地走了过去,血液顺着他的中指流下,在雪地里拖出长长的、清晰的痕迹。
寒意透过单薄的外衣渗进来,伊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连悲伤都要被冻住了。
小溪冻得结结实实,他在那里滑了一跤,又自己撑着爬起来,大脑里一片空白,四肢完全失去了知觉,机械性地在雪地里不停地走着,从后面穿过了小半个别墅区,走到甚至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还活着,走到头顶全部被雪覆盖住,那些阴魂不散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近,然后是人类的惊呼:“找到了!”
他跪倒在雪地里,浑身青紫,被一个有力的手臂架了起来。
[68.68.睡着]
有人在拍打着他的脸颊, 急切地叫着他的名字, 还有人把他整个裹起来,抬上了担架里,伊莱的意识与他们隔了一条无法跨越的深沟, 朦朦胧胧之间从那一个世界透进来一点光,照亮了一双冰蓝色的眼睛,那双熟悉的眼睛不论何时都在他的身前担忧地注视着他, 他又感到了些许的希望,在强烈的安心之中陷入了黑暗。更新最快
“科特先生的情况很不乐观,我们会尽一切的力量抢救, 但……”
后面的话消失了, 医生收回了目光, 不敢再多说什么, 急匆匆地推着那个惨不忍睹的年轻男人冲进了手术室。这里全部的专家都早早地被召集了过来, 室内室外的所有人都看到了那条几乎已经接近了零的心跳线, 没有一个人说话,现场陷入了紧张的沉默。
艾萨克站在手术室外, 脸色冷冽, 一言不发。这几天几乎与他形影不离的高登正坐在他的边上, 他的脸色看上去比手术台上的伊莱还要苍白,细看的话脖子处带着青紫色的斑, 光是坐在那里, 就莫名地让人止不住的发悚。
“担心也没用, ”高登面无表情地开口说, “是你下的命令,也应该由你来承担这个风险。”
艾萨克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只一动不动地望着里面的手术台。助理亚尔曼担忧地皱起眉,他跟着艾萨克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副模样,这样的状态让他有些担心。
手术一动就是一个多小时,艾萨克就这么直直地站着,一下都没有动过。亚尔曼正要开口劝教授吃点东西,从手术室里面跑出来一个有些惊慌的护士,手里拿着什么单子,直奔艾萨克的方向,急得话都颠三倒四:“……他的血型很奇怪,对不上,但是失血太多了,我们必须输血……医生想先输少量的o型血吊住命,但这样会有风险,需要、需要家属签字。”
艾萨克永远都保持着冷静的脸慢慢白了下去。
同样的选择又一次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没有接那支笔,哑声道:“不能输血。”
护士瞪大了眼。
“不能输血,”艾萨克又重复了一遍,平稳的语气里面带着微微的颤抖,“我有试制阶段的特效药,可以吊住他的命。”
“可是他……”
亚尔曼心头一跳,教授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的胸口开始发热。他走过来按住了护士小姐的肩膀,冷静地说:“艾萨克先生是授勋过的一级科研人员,也是患者的唯一亲属,他会对患者负全责,我现在打一张免责通知书,你们马上把药用上。”
他似乎早就把那东西准备好了,打了一个电话,不超过五分钟,有人提着厚重的保险箱快步走到了手术室外面。箱子没有在手术室外当众打开,亚尔曼请离了手术室外待命的所有医务人员,让护士搬进了室内,照着纸条上的密码开了箱,里面是一支装了淡琥珀色液体的注射器。
艾萨克脸上的肌肉紧紧地绷着,握紧拳头,那种不停地被命运推着走的感觉让他感到难受。他在高登的身边坐了下来,从高登身上传来了浓重了香水味道,像是为了掩盖什么别的气味一样浓得呛鼻。
手术室里,医生将液体推进了伊莱的身体里。
尘埃落定了。
艾萨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吸入了看不见的烟草,然后用极其平缓的声音说:“很多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确定这条路是不是正确的。但有些事情我必须去做,就好像一出生就在基因里面刻了不得了的使命那样。你相信命运吗?”
高登在他身边有些怪异地嗤笑了一声。
没有了外人之后,高登的表情瘆人地扭曲了起来,俊美的脸斜望着艾萨克,一字一字地说:“你这个问题不应该问我,毕竟我只是管理各种机械细胞的ai。”
艾萨克的脸上浮现出一点敷衍的笑意,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里面的伊莱。那支“药物”注射进去之后,他全身都开始变红,各种各样狰狞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可怕速度愈合,心跳曲线奇迹般的恢复,主治医生在惊喜地说着什么,似乎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治疗。但很快,从他的身体内部长出了银灰色的小斑点,起先只是一颗一颗的小点,不到五分钟便开始扩散,变成一块一块的斑痕,并且还在不停地生长,如同被可怕的外来植物侵占的水池。从艾萨克的角度看过去,那些银灰色的硬斑在手术室的强光下偶尔会折射出彩色的光泽,这个久违的画面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十几年前的场景,已经临近死亡的小男孩怀里抱着恐龙模型,清澈的眼睛大睁着,奶声奶气地问他:“你是谁?”
好不容易恢复的心跳又开始急转直下,心跳监控仪发出了尖锐的警报,白色的曲线变成了红色的直线,主治医生满头是汗地准备电击,伊莱的身体被高高地击起。
艾萨克在浓重的香水味中闭上了眼睛,许许多多久违的回忆从打开的闸门里倾泻而下,他想起了跪在地上求他救伊莱的杰瑞米、不算特别高的深绿色母霸王龙、抱着他的手臂叫叔叔的伊莱、临终前叫他哥哥的苍白中年人、scp.1深紫色的瞳孔、还有在路灯下和伊莱接吻的812。主治医生面色凝重地摘下了手套,女护士从手术室里红着眼睛走了出来。
“艾……艾萨克先生,患者疑似铂鳞病复发,没有……没有心跳了。”
艾萨克睁开眼,一边的高登代替他道:“急什么,治疗才刚刚开始呢。他体内用来控制铂鳞病的‘药’被过量注入激活,都休眠了十几年了,总得给它一点时间。”
护士一脸迷茫地望着他。
亚尔曼给她倒了一杯水,她懵懵懂懂地喝了一口,然后听见手术室里又一次传来了惊呼,已经熄灭的“手术中”字样重新亮起,医生们手忙脚乱地给患者打上了点滴。
有人叫她的名字,她猛地抖了一下,有些害怕地看了高登一眼,小急步重新消毒进入实验室里。高登目光平淡地注视着她纤细地腰,道:“你看,你自己就可以动的手术,非得送到医院里面来。你们在我的‘脑’里面输入了那么多的伦理逻辑,但有时候我真的搞不懂人类在想什么,生物们真是脆弱又麻烦。”
“不过那个叫做伊莱的男人真是幸运,这具身体已经开始腐烂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有新的载体给我。我本来很中意他那双浅蓝色的眼睛,在阳光下看起来真是漂亮极了……”
高登自言自语地站起来,把艾萨克独自留在椅子里,不再看手术室里开始发生巨变的伊莱,走到走廊的尽头接了一个电话。它的手下小心地跟他汇报着有关812的情报,与真正的高登本人不同,它对于那个似人非人的怪物没有半分的兴趣,平淡地“哦”了一声,挂断电话。
“教授,812找到了,它被藏在了事发现场附近的灌木丛里,已经进入了重新‘结茧’的阶段,大概今天晚上就能破茧了。顺带一说,听说你的好侄子之所以差点因为失血过多死掉,是因为他故意滴下血痕,把我们从812的附近引开。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我越来越喜欢他了。”
艾萨克冰凉的眼睛看了它一眼,代表了目前ai技术的最高水平的它闭了嘴,朝着自己的造主露出了一个没有温度的微笑。亚尔曼小声地问是不是需要送812去西尔维亚,艾萨克冷静地说:“就让它在原地破茧,好好看看那满地的血。留一个线人给他,他那么聪明,会明白什么是目前对于他来说最好的选择。”
亚尔曼点点头。
看上去所有的一切都在朝着正确的轨道推进着,他胸腔里的心脏开始抑制不住地怦怦直跳。十年了,从布哈德发生地震的那一天起,他便为了这个伟大的计划出生入死,从无关紧要的小兵变成教授身边最得力的干将,现在,他即将成为见证这个新世界的第一批人。
西尔维亚是个好地方,他喜欢西尔维亚,那里会是一切的起点。
他脸上带上了发自内心的微笑,小心地给教授披上了一件外套,直起身,看着手术室里的伊莱。不久前才停止心跳的男人已经褪去了所有的斑痕,脸色红润,呼吸平稳,像一个健康人一样安静地躺着,好像只是睡着了。
[69.69.遥望]
夜晚来临的时候, 大雪停了。更新最快
但北风依然在呼呼地刮着,尤其是在山坡与山坡之间的低谷里, 更是肆无忌惮地撕扯着空气,不断发出聒噪的声音。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变成了透彻的深蓝色, 结了冰的小溪几乎和大地融为了一体, 连流水的声音都被冰封住。小溪的对面零零散散地亮着属于文明社会的灯光, 稀疏地排列在漫天的积雪之中,看上去微弱得可怜。
诺亚在完全的黑暗里面睁开了眼, 他感到呼吸困难、四肢被什么蓬松而沉重的东西压着难以动弹, 不管朝着哪个方向转动眼球都是彻彻底底的黑暗。在这个小到夸张的空间里, 他的记忆和五感都出现了短暂的错位, 这里是哪里,他又在做什么?
很快,崭新的力量在他的体内膨胀,从左心房开始,沿着血管的脉络,以一秒两下的速度迅速传递到了身体的各个部位。皮肤开始发热, 身边的“壁”开始融化, 他轻而易举地从这个简易“坟墓”里坐起, 雪簌簌地落了一身, 他站了起来, 很仔细地将身上沾上的雪拍打干净, 深深地吸了一口雪夜的冷冽空气——这个世界似乎发生了巨变, 或者说是他发生了未知的巨变,此时此刻,在这个除了风声和积雪以外一无所有的山谷里,无数极细小的响动围绕着他,他能够感受到空气里的尘埃、冰下的流水、几乎要消散不见的血腥味、极远的别墅里男女的交谈……
诺亚闭上眼睛感受着整个世界的脉动,但不一会,他脸上的表情渐渐由沉醉变成了迷茫,片刻后忽然睁开,低头看向了自己身上深蓝色的长款羽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