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之废物 下(132)
“韩苓那死丫头,都这么久了还想不开,饭也不吃,也不心疼心疼我这一把年纪每天爬上爬下地给她送饭。不吃拉倒,看饿不死她!真是个讨债鬼!”孙丽芬一边走一边抱怨,话虽说得狠,眼里的焦虑和心疼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张易也为人父,自然能够理解她的心情,正待宽慰几句,她已自己掉转话风:“你和苓苓也算是旧识,帮我劝一劝,说不定她会听。一直这样下去,身体可怎么受得了啊。”
“我尽力。”张易说,并不敢承诺。彼此不熟,从何劝起?又以什么立场来劝?
韩苓住三楼,在门口,孙丽芬停了下来,脸上有一丝无奈。
“好了,你进去吧,我就不去了,免得她发脾气。”
张易应了声,伸手叩了两声门,没有得到回应,等了一会儿,又叩了几下,然后才在孙丽芬眼神的催促之下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生着壁炉,炉边堆着砍得整齐的柴块,门一开,便有股暖融融的气流迎面扑来。
房间很空旷,除了一个摆在窗边的画架以外,便没有别的东西了。地毯上到处都扔着废画纸,有的被揉成团,有的就这样散摊着,能够看到上面画的内容。
韩苓坐在窗边的画架前,正在专心地画着画,对于敲门声以及张易的进入没有任何反应。
出乎意料的是,她虽然比记忆中的要清减了很多,但精神状态看上去并不像谭奎丰他们说的那么糟糕,神色也很平和,没有丝毫怨恨气息。她穿着白色的毛衣,蓝色牛仔裤,披散着头发,没化妆,给人一种很纯粹的感觉,却没了初见时的青涩。
如果没跟史昊等人交谈过,看到这样的她,张易无论如何都想像不出她会做出那样的事,更想像不出她曾经建立起过一个有十几二十万人的大基地。
见她一时半会儿不会将注意力从画纸上转移,张易往周围看看,想将托盘先放下,却发现竟然没地方可以放。无奈,只能走过去,腾出一只手在她的椅背上轻轻叩了两叩。
这一回,韩苓终于有了反应。她抬起头,在看到张易时,眼里明显露出一丝惊讶。她原本以为进来的是自己的母亲。
“你是……”她问,一下子没认出张易来,不过很快又反应了过来,“哦,你是那个……你看上去比以前年轻了。”她显然没记住张易的名字,但人还有印象。
张易对此倒没有太多感觉,笑着自我介绍:“我叫张易,当初承你提醒,才保住了这条小命,否则现在恐怕不能站在你面前了。”
“我提醒?什么?”韩苓眼里露出疑惑的神色,她并不记得自己曾提点过此人什么。当时她的心思都在南劭身上,对其他人可没什么功夫理会。
于是张易将南劭因她提醒才明白到自己的异能特殊以及他重伤濒死的事说了。
韩苓愣了下,而后脸上露出自嘲的笑:“没想到我还是做了一件对别人有益的事。”
张易终于从她的语气中感到了一丝低落沉郁,却没在脸上表现出同情或者担忧的表情,而是看似随意地说:“不止一件。”
韩苓眼中浮起迷茫的神色,询问地望向张易:“不止一件?”
张易点了点头,但没说是什么,转开话题:“先吃东西,面都要冷了。”他左看右看,还是没能找到合适的地方将东西放下,正准备就这样端着,一直坐在椅子上没有动的韩苓站了起来。
“放地上就好。”她说,用脚将那些废纸撇到一边,然后盘腿直接坐在了地上。
张易见状,便半蹲下身,依言将食盘放到了她面前。
“是我妈妈让你来的吧。”韩苓先看了眼食盘中的东西,才伸手将面碗端起,说。不是疑问,而是陈述,显然对答案十分自信。至于张易怎么会来到这里,跟他一起来的是否还有别人,她却一概没问,似乎毫不关心。
张易想了想,也在她对面盘膝坐下。
“她总是喜欢大惊小怪,我早上吃过饭,刚才不吃,是因为想趁有感觉时把画画出来,并不是想要绝食。”不等张易回答,韩苓自顾自说了起来。
“当父母的都是这样……”张易笑着回了一句。目光却往那画板上瞟了眼,发现上面画着个没有五官的男人。
事实上不止这个,地上一些摊开着的废纸上画的都是人物肖像,有男有女,但无一例外的五官都是一片空白。
韩苓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低头开始吃面,丝毫没有询问张易吃没吃过,要不要也吃点的意思。
“末世开始的时候,我还在上大学。”吃了两口,她突然说。
张易正琢磨着要怎么才能打开话题且不显得突兀,没想到她竟主动开口,自然是竖起了耳朵,不敢打断。
“从小到大,上什么课外班,参加什么活动,考试要考到什么分数线,考什么大学读什么专业,跟什么人交朋友,都是妈妈安排好的。我什么都不用想,只要按着她的计划去做就好。”
“我唯一鼓起勇气背着妈妈做的事就是交了一个家庭条件不那么好的男朋友,因为他自己很有本事,长得好看,还特别宠我。”韩苓筷子停了下,目光空茫地落在壁炉里熊熊燃烧的火焰上面。
男朋友?张易敏锐地捕捉到这三个字,但无论是在他的记忆当中,还是史昊韩母等人的话语当中,似乎都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人。
“结果还是被她知道了,她连人都没见,就让我和他分手,并要求我在大学毕业之前不准谈恋爱。我没答应,第一次跟她因为这个事吵了起来,后来甚至闹到放假都没回家。”
张易发现自己似乎接不上话,索性做出认真倾听的样子,心里却暗自将初遇时的韩苓行事作风与她刚刚所说的人生经历相对照了一下,总觉得这其中哪里有些违和。
韩苓对于他回不回应似乎并不在意,自顾说道:“我对于萧喆真有多喜欢其实也不见得,只是他对我特别好,我能想到的事想不到的事都帮我打理得妥妥贴贴的,真的是无微不至,哪怕是有时候我任性提的无理要求他也会尽可能地满足。但是他后来手里有了权力,却背着我找了别的女人……”说到这里,她不自觉将碗放下,碗里的面还剩下很多。
张易听到这里,以为他终于明白前男友为什么没出现了,却不知真相差了一个前世今生。
“我曾经让萧喆救了一个叫徐凤玲的女人,她长得漂亮温柔,善解人意。跟她相处起来很舒服,我喜欢和她说心事,让她跟我们住在一起。我把她当亲姐姐一样对待。结果她爬上了萧喆的床,还设计把我骗进了丧尸堆中。”
听到这里,张易莫名觉得有些牙疼。这姑娘的命说好也好,说不好似乎也挺让人不那么痛快的,总是遇人不淑。但归根结底,恐怕大部分原因还是要归于被保护得太好,容易轻信于人。
韩苓用筷子无意识地戳着碗里的面,神色很平静,平静得近乎于淡漠,就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不见丝毫的愤恨恼怒。
“这世界上总是有好人的。”张易见她停下来,于是干巴巴接了一句,话说出来,才觉得这句话接得有点没水平。
“是啊,是有好人,史昊就是一个很好的人。”没想到,韩苓还挺认同,只是却跟着提起了一个张易以为是禁忌的名字。她在说这个名字时情绪终于有了些微波动,只不过不是怨恨,而是惆怅。惆怅的她又端起碗,开始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已糊成一坨而且冷了的面。
“别吃这个了,我去让人给你另外煮。”张易有点看不下去了,说。
韩苓摇摇头,“不能浪费。”然后又接上了前面的话题:“史昊就是百峡基地现在的掌权人,我想他们应该跟你提过。”
听到她说不能浪费四个字时,张易心里不由五味杂陈,脑海里浮起当初在紫云县短暂的相处经历,总觉得那时的她和现在的她根本不像是同一个人。
“一年前我们去过百峡。”他坦言。
韩苓顿了下,见面以来一直很呆滞的眼神像是被灌入了生机,突然有了那么些灵动。
“他……我是说史昊他怎么样?好不好?”
张易觉得这个问题有点难回答,史昊的状态很难界定是好还是不好,说好吧,却是心如死灰,说不好,却又能正常生活,身体还不错,于是最后他鬼使神差地答了一句:“史昊把百峡基地管理得很好。”
韩苓愣住,而后眼里闪过一丝黯然,点头说:“他本来就是大基地的首领,能力自然不差。”说到这儿,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这句话让张易再次升起之前那种违和的感觉,却一时想不出问题出在哪里。
“史昊是个很好的人,本身就很有才华实力,对老婆也好,又受得了诱惑。能遇上他,其实是有几分幸运的成份在里面。最开始我也只是想要收伏他,让他为我所用,谁知道他并不愿意。从他老婆入手,他老婆又是一个以夫为天,没什么主见的人,在她身上也做不了功夫。”说到史昊妻子,韩苓毫不掩饰眼里的嫌恶和轻蔑。不知是有了那个闺蜜的前车之鉴,还是出于嫉妒偏见,她对秦长川的感观明显不好,直到现在也没办法正确地评判这个人。
“后来我恼了,又想到萧喆的背叛,就想向秦长川也向自己证明这世上没有不偷腥的男人,只是看诱惑够不够罢了。我想证明不是我运气不好遇上萧喆,而是因为世上的男人都一样。可是后来却渐渐变了,我好像真的喜欢上了这个人。”
听到这里,张易觉得她已经魔怔了。又或者说,这其实是大多数人类的共性,见不得别人好,自己倒霉,就恨不得所有人都跟着倒霉。只不过大多数人会用理智和内心道德准则将其约束住,不会付诸行动,于是那就单纯只是一个不好的念头,跟大多数乱七八糟的念头一样,很快生起很快消失,并不会对人对己造成什么影响。只有少部分人,因为心性种种原因,会让这个念头滋长茁壮,然后做出损人不利己的事。韩苓明显是后一种情况,因为从小被保护得太好,所以分外受不了挫折,致使性格变得有些极端。
“其实那时候我也很矛盾,既想让史昊接受我,又担心他会接受我。”韩苓半眯了眼,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纠缠史昊不放的那段时间里,脸上竟然浮起了一丝略带甜蜜的笑容,显然那段记忆于她来说并不像其母以及其他人所认为的那样不堪回首。“想让他接受我,自然是因为喜欢,也是希望自己的一番心血努力没有白费;担心他真的接受我,则是因为那样一来,他跟萧喆也没什么两样,哪里又值得我去喜欢。”
这岂止是矛盾,根本是钻进了牛角尖里面已经出不来了。张易暗忖,都觉得替她头疼。但同时又觉得有些不妥当,她跟他说这些,似乎有点交浅言深了。可是考虑到自己过来的目的,也不好就这样抽身就走,又或者顾左右而言它,因此只能继续听着。
“于是就这样不上不下地吊着,直到他要带着老婆以及手下一起离开我们共同建立起来的基地,我就忍不住了,觉得无论如何也要先把他留下来。至于留下来之后要怎么做,还没有想好。我并没有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更没想过要害死他的老婆。”韩苓声音渐渐低落下去,似乎还没意识到问题的根结究竟在哪里。
张易对此保持沉默。对这样的行为他是不可能表示赞同的,但要义正辞严地指责她做的不对,似乎也没必要。事情已经过去了,说什么都不可能让死去的人再活过来。人活一世,有的错能弥补,有的却无法弥补。
“我知道他跟我在一起时心里是有怨气的,可是我还是很高兴,因为我终于得到了他,而且他也没背叛他的妻子。我想着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只要以真心相待,时间长了,他总是会慢慢接受我。没想到,他竟那么恨我,连多点时间都不肯给我,两三个月便想出了最恶毒的手段破了我的梦。”说到这儿,韩苓刚刚因为听到史昊名字而亮起的些许神采再次如同烛火一样熄灭,表情恢复了平静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