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兽争鸣(88)
老镇长霍然回头,看向面带疑问的樊冬。光是扫上一眼,他已经看出樊冬的不凡。不仅是衣着精良、教养良好,还有那双明亮有神的眼睛。看起来已经十五六岁,却还是像个单纯少年那么天真干净,可见家境很不错,从小就被家里宠爱着。
莫名地,老镇长对樊冬说了实话:“是珍妮告诉我的,是珍妮说,这几天要发蛟了。”恶蛟埋在山脊中,丛林可以把它们镇压在泥土之下,可当丛林被毁,山脊暴露,恶蛟就会遇雨而出!
小向导对小镇的事情了若指掌,他向樊冬解释:“珍妮应该是镇长先生的妻子,她在许多年前已经死去了。”
樊冬让迪亚和大卫守在高台之下,别让其他人过来。空旷高耸的高台可以说是最好的说话场所,一眼就能看到有没有在附近偷听。他望向老镇长:“是您的妻子告诉您的?可是外面都说有位老者给您喂了药,您才从病床上起来的。”
老镇长蓦然意识到眼前只是个陌生人,眼神不由有些闪烁。
樊冬说:“恕我直言,您应该不是服用了丹药,而是使用了禁术——使用了可以让您暂时清醒过来的禁术。等这几天过去,禁术就会开始反噬,到时候你将灵魄尽散,永世不得复生。”秋枫白和雅各亲王都深知禁术可怕的吸引力和可怕的反噬,所以都给他详细说起过这方面的东西,免得他守不住本心,被禁术带来的巨大好处诱惑了。
听到樊冬的话,老镇长仿佛遭受了巨大的打击,神色变得颓丧无比。他喃喃自语:“灵魄尽散吗?永世不得复生吗?所以那真的只是一场梦,不是珍妮。珍妮她再也不可能复生了,珍妮她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他颓然倒下,捂着脸痛哭起来。
樊冬静静地看着他。
老镇长哭了一会儿,才给樊冬说起了小镇的故事。
原来他们一家逃亡时遇到了危险,他的妻子本来已经命悬一线,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一个月后,他们移栽到小镇上的玫瑰花开了,他的妻子也为他生下了儿子,可是却在产后几天死去。他的妻子临去前哀求他好好保护族人、保护儿子。正是妻子的哀求让他活了下来——让他多活了几十年。
几个月前,他开始病重。得知自己可能命不久矣,他的第一个念头是高兴,高兴自己终于可以去找妻子了。
可是他在无数个黑夜里静静地等待,却始终等不到妻子的亡灵来接自己。
一种惶恐浮上他的心头。
难道即使是死,他也不可能见到了妻子了?不,不可能!他不相信!
直到有一天,一个神秘老者找上门,喂给他丹药,让他从半昏迷的状态中清醒过来。那个神秘老者对他说:“别忘记了答应过珍妮什么。”原来竟是珍妮认识的人。
那晚以后,他开始梦见珍妮,他梦见珍妮哭着对他说:“快带着大家离开,山要倒了,山要倒了啊。快带大家离开,快带我们的儿子离开。”
儿子,他们的儿子。老镇长忽然有些想不起来,他们的儿子到底长什么样?他们的儿子到底多少岁了?原来,他根本没做到答应妻子的事,他一件都没做好。
老镇长让人把那个神秘老者找来。
神秘老者说:“这本来应该是你的儿子应该背负的罪行,需要他的命来抵,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在一切发生之前阻止,代价是你将灵魄尽散,永世不得复生。”那老者顿了顿,吐出了最残忍的一句话,“像你的妻子一样。”
不,不可能,他的妻子怎么可能会那样?她明明还曾经出现在他梦里——
老者却说:“你的梦,只是你自己所想。它只是代表着你其实也能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你的儿子为了自己的前程抛弃了整个小镇。如果千年以上的木材那么容易到手,那边怎么会许给他那么大的好处呢?给他一个男爵的爵位,可比这种鬼地方的镇长要威风得多。再过几天,恶蛟就要出现了——是你继续躺在病床上看着让全镇人死在恶蛟的愤怒之下,还是你自己死,自己选一个吧。”
今天,樊冬对他说出了一模一样的话:灵魄尽散,永世不得复生。
这果然是使用禁术的代价——这就是他们当初能活命的原因,他的妻子,用自己的灵魂献祭,让他们活了下来。她怕他生无可恋,撑到最后为她生下了儿子,把族人们的性命都托付给他。
他也永世不得复生的话,是不是也算和妻子永不分离了?
老镇长神色变得坚定起来:“我会尽快让他们都迁离这里。”
樊冬再怎么厉害,在这种事面前也无能为力。他只能问:“您决定好要带他们去哪里了吗?”
老镇长说:“艾尔伦平原不能去了,那边太危险。我要带他们去艾丽莎平原那边,那是霍伯格公爵的领地,还有科林殿下的护佑,一定能让他们过上很好的生活。”
听到“科林殿下的护佑”几个字,樊冬眼皮跳了跳,浑身不自在。他一个大活人,什么护佑不护佑的。老镇长那句“艾尔伦平原太危险”让他有点疑惑,但现在不是盘根问底的时候,还是先组织镇民们撤离再说。
好在老镇长也准备去艾丽莎平原,否则艾尔伦平原那边他还真做不了主。樊冬说:“那好,我已经派人去叫人过来,你们先出发,我叫人赶上去和你们会合,护送你们过去。”
老镇长怔了怔,认真地打量起樊冬来。他没有参加百兽节,自然不知道樊冬是谁,所以最后还是犹豫着问:“您是……”
樊冬说:“我是科林·莱恩。如果您的族人想在艾丽莎平原安家的话,舅舅一定会欢迎你们的。”他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空,语带忧心,“您让他们再快一点吧。”
☆、第九十五章 杀蛟
老镇长在小镇中的威望非常高,不到两个小时,镇民们已经收拾好行囊,面带忧色地回到广场。
眼看天色越来越黑,老镇长说:“不能再拖了,我们马上就出发。”
小向导跳了出来,说道:“我给你们指路吧,我是玛奇族。”玛奇族体格小,却与大山有很强的感应,可以避开可能发蛟的地方。
小镇笼罩在一种难言的沉默之中,鲁宾和波文都没再说多余的话,更没有因为小向导要为他们指引方向而开口讥讽。眼前这些人只是平民,看起来却团结有序,至少他们做不到在短短小半天内组织这么多人搬离家乡。这个老镇长,能耐真不小啊。
就是生了个没用的儿子。
队伍按户编整好,在小向导的指引下出发。凯希忧心忡忡地看着那烧得焦黑的山脊,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以前他总是呆在王都,很少直接接触这些事,这种既是天灾又是*的事。连卧病多时的老镇长都能想到的后果,上面的人能想不到吗?收集千年以上的树木,还以男爵爵位为报仇,这种手笔实在肯定不是出自普通人之手。
谁有权利许给别人爵位呢?
凯希眉头一跳。
这只是很普通一个小镇,是许多个千年灵木的小镇之一。要是所有地方齐齐发蛟,会造成什么后果?本来这几年就已经频频出现叛乱,谁会在这节骨眼上弄出这种灾祸来?
不管背后的人是谁,这种视人命为草芥的做法都太过分了!
凯希看向神情认真的樊冬。
樊冬仿佛感受到凯希的注视,也望向凯希,对视过后,他问道:“千年灵木底下,真的镇压着恶蛟吗?”
凯希说:“确实有这样的传说,不过从来没有人见过,一般来说,只有一些愚昧又无能的人才敢打它的主意,谁都不会拿这种事来试验。”
樊冬正要说什么,突然顿住了,对凯希说:“你跟着他们走,我有点事要办。”
凯希一愣,神色严肃:“不行,殿下你不能自己行动。你的翼马已经借给了亚瑟,遇到危险你很难逃开。”
樊冬吹了声长哨。
白鸟在他身后聚拢。
樊冬笑眯眯:“这可是羽人送我的,也能跑得很快。雅各叔叔教给我最重要的东西就是速度,真要有危险我肯定比你们跑得都快。”耐心交代完,樊冬唰地一下消失在凯希面前。
凯希心中担忧,却也知道自己根本赶不上樊冬,只能转身去和其他人会合,先行撤离小镇。
天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天越来越暗,仿佛一下子已经入夜。所有人都在往小镇外跑,樊冬却快步地往反方向走,白鸟们四下散开,引入黑夜,随着他无声地深入小镇。沿着小镇走到另一边,正巧是峡谷入口处。入口是个三岔道,两边是上山的,一条是前行的。两边的岩壁都很陡,看起来像是被人用力劈开,切口平整得惊人。
樊冬三步并两步地走在左侧的泥泞路上。
这几天似乎已经下过雨,泥土都带着几分湿意。偏偏空气又闷热得紧,连天上落下的雨水都有点灼热。
樊冬在山林中比在任何地方都要敏捷。
很快地,他追上了那个衣衫破旧的背影。
没错,刚才他看见了这个人。或者应该说,这个人让他看见了他。那老者身形削瘦,看起来已经一两百岁,双手干枯得骇人,目光却依然有神。他负手静立,似乎在等待樊冬的到来。
樊冬快步上前,开口问道:“您是什么人?”
那老者并不回答,而是说:“我需要你配合。”他看了眼樊冬手中的长弓,“你这弓的弓灵,已经苏醒了吧?”
樊冬感受到手中的弓轻轻颤动。
老者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得到‘雾隐’的认同,你很了不起。”在他说出雾隐两个字时,长弓的颤动幅度变得更大。雾隐两个字是有由来的,据说有种黑色的豹为了长出花纹躲避天地,可以连续七天在雾雨天气里不吃不喝。雾隐的能力之一就是“隐匿”,对于弓箭手来说这比任何能力都要珍贵!
可以躲着放暗箭,多爽啊!
雾隐吗?樊冬默念着这个名字,感觉掌心传来一种奇异的温度。本来他与弓灵已经十分亲近,在心中念出“雾隐”两个字的一瞬间,他却有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觉得自己真正与它融为一体!
老者面带讶色。
一般来说,即使知道了弓灵的名字,也很难在第一时间与弓灵达到这种程度的契合。他直接喊出樊冬的名字:“科林·莱恩,你敢和我一起去杀蛟吗?”
杀蛟!
樊冬心头一跳。这里说的蛟,难道真的存在?上次在沼泽地那边,席羽人也提过亚瑟爷爷帮他们杀蛟的事,所以刚才樊冬才会询问凯希是不是真的有恶蛟。听到老者说出这句话,樊冬心里反而安定下来。
敢不敢杀蛟?说实话,即使是新人赛期间,他也没有动手杀过什么凶兽。他毕竟是个在钢筋水泥大城市里长大的人,杀戮这种事离他有点遥远。这次出来刷任务他心里不怎么有底,毕竟他从来没有真正亲手去杀死过什么东西。
可是,要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必须得学会杀戮。
他可不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杀不光是为了杀,杀是为了止杀。有些人——包括自己,都必须举起刀,才能求得一线生机。
光凭老者说出雾隐弓的名字,樊冬已经确定他不是一般人。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机会被这种级别的强者带着去实战,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机会面对恶蛟这种级别的凶兽!
樊冬握起雾隐弓,弓上的纹理仿佛渐渐变暗了,与四周的漆黑融为一体。
雨越下越大,樊冬跟着老者跃上山腰时,雨点已经大如豆粒,噼里啪啦地敲打着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