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鬼(2)
桑陌探头看了一会儿,无声离去。空华的笑容还挂在嘴边,眼中精光闪烁,已然成竹在胸。只有迷糊的南风还在绞尽脑汁思索:「五天前?没有啊,哪儿来什么红光?兴许是我睡得太沉了?等等去问问表哥吧。」
暗夜,四下鸦雀无声。
被废弃的王府里悄无声息地飘出一道影子,须臾,又一道黑影跟在了他的身后。前方的人似乎急着赶路,斑驳的树影里,他穿梭腾跃,一袭宽大的白袍在风里飘摇,长长的黑色发丝漫天飞舞。
目的地是一座破庙,些微火光伴着浓浓的酒气从窗缝间流泻而出。随后而来的黑影贴在门边,看到里头坐着一个年约二十上下的男子。
那人生得并不丑陋,一身丝织锦袍,冠上镶一块通翠的碧玉,五官分明,风采翩翩。只是一双眼睛地溜乱转,嵌在被酒气熏得通红的脸上,生出几分猥琐淫邪。
「漫漫长夜,不知兄台要如何排遣寂寞?」火堆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白袍翩翩,一头黑发锦缎般披泄而下。大概是行走得太急,他语调不稳,说话时有些轻喘。
正自饮酒的男子惊讶地看着他向自己走近,酒气上涌,红艳艳的火光下,那张明丽的脸蛋勾得他也呼吸不稳起来:「你说呢?」
来人从容地在火堆前站定,一双美目顾盼流转:「你看上张员外家的小姐了吧?」
「你知道我?」又是一阵惊讶。
「呵呵,我还知道你今晚就要去张家小姐的闺房。」他笑靥如花,伸手慢慢地拉开衣襟,「不过,你觉得,我比张小姐如何呢?」
里身的长袍瞬即落地,雪白的身躯在火光的映照下宛如美玉。男人瞪大充血的眼睛,不可克制地将目光落到他赤裸的躯体上,殷红的乳珠,平坦的小腹,正静静伏在两腿间的……吹进屋里的微风撩起他一头如瀑的黑发,火光颤动,他用指尖抚弄着乳尖,鼻息轻喘,笑得更妩媚,好似邀请。
「看够了吗?」美丽得男女莫辨的面孔越靠越近,这才看清,他居然有一双灰色的眼瞳,望进去就出不来,妖异如同鬼魅,「要不要摸摸看?」
容不得这阅尽百花的采花贼多做细想,手掌被捉住,他伸出舌沿着指尖细细舔舐,眼神乖巧而又放荡。灰色的眼睛,红色的舌头,男人的脑海里只有他妩媚的面孔和雪白的身体。
「我冷。」他说。滑腻的身体紧紧地贴着他的手掌,喘气声愈显甜腻,「唔……还不够。」猩红的舌不知餍足地舔着嘴唇。
「轰」的一声,酒气和欲火一起冲上了脑门。管他是什么来路!采花贼如梦初醒一般,一把将来人压在了身下……
「嗯……那里……啊……舒服……」
婉转的呻吟一字不漏地传到门外,空华透过半掩的门扉,看到怒目圆睁的神像前,两具蛇一般相互缠绕的躯体。
「嗯……我不行了……嗯……」
被压的人主动跪趴在地上,一手后伸,沿着腰线来到两股之间。有意无意地,两根手指在穴外划了一圈,慢慢地撑开早已饥渴得不停收缩的小穴:「我要……」
眸光含水,唇边还挂着男人射出的浊液,乳尖被揉捏得红肿不堪,因着手指的进出,细腰不断淫荡地扭动。空华发现他是在对自己笑,快意地,诱惑地。那张脸,正是桑陌,那只艳鬼。
丧失了理智的男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将硬挺的器物插入他的身体里……
一阵血两纷飞,方才还情动不已的艳鬼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捡起男人的衣物擦去身上的血渍。出手不过转瞬之间,蓄势待发的男人变成了地上血肉模糊的一团。鲜血四溢,桑陌白衣翩翩,不染半点尘埃,手中多出一张完好的人皮。
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他跨过门槛,与空华擦肩而过:「你要的东西不在我手里。」不冷不热的调子。
「把你的脸擦干净。」他的嘴角边还遗留着一丝痕迹。
衣衫齐整的艳鬼冷哼一声,带着他的人皮跃进了夜色里。
破庙里的火堆还熊熊地燃烧着,空华迈步走了进去。滴落在地上的血迹如有生命般渗进了地底,瞬间,一切痕迹荡然无存。[私享家出品]
阴郁的冥主坐在方才两人交合的地方,闭起眼睛,面前浮现出艳鬼那张布满情欲的脸。身下,欲火奔腾。
桑陌已经足足七天不曾出门,偶尔从房里传出些奇异的声响,怯懦的南风却不见怪:「表哥他……大概是有什么要紧事吧。若要我们帮忙,他一定会说的。」貌似习以为常。
空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说出来的时候,你可别被吓着。」
暂且不论这书生怎么会和一只杀人剥皮的艳鬼混在一起,可显然,什么都不知道对他而言是最好的。老实巴交的书生没有发觉,他表哥随手丢在墙角边的小纸人到了晚间便会一蹦一跳地奔出门,又一次一次地抬回来柴米油盐顺便捎带上几个银锭。要不然,就凭他上街卖字画挣的那几个铜板,他早和他表哥一样了。当然,迟钝的书生也没有察觉,自从大风之夜这位好穿一身黑衣的朋友来了以后,王府里就总有几只红眼黑鸦来来往往,忙得连歇下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有。
「您还真是照顾我家表弟。」
第八天,一脸疲倦的艳鬼打开房门,空华已在门前等候了多时:「好说。」
桑陌房内的摆设十分简单,干净得不似有人居住。
「是沿用了王府里从前的形制。」桑陌随口道。
看来他今天心情很好,居然没给他摆脸色。空华站到房中另一个「人」身前细细打量:「艳鬼的画皮之术果然出神入化。」
如果不仔细看,绝难察觉眼前这人竟是假的。那夜从采花贼身上取下的皮囊中不知被填充了何物,又成了一个人形。眉目、鼻梁、嘴角,脸还是采花贼那张脸,看神态却又不似。少了淫邪猥琐,多了亲切温柔,一眼看去,仿佛另一个人。
「他是谁?」
桑陌没有回答,从柜中取出一块玉佩小心翼翼地为人像系在腰间。空华看得清楚,玉佩中央镂空雕成一个楚字。
「听说冥主殿下曾在三百年前下凡历劫,不知有什么新鲜趣闻?」艳鬼的话题很莫名。
空华看到他正不厌其烦地为人像抚平衣服的折痕:「我不记得了。」
「您贵人多忘事。」
城郊有人家娶媳,田间小道上,喇叭唢呐一路吹吹打打引来沿途路人引颈张望。桑陌站在高处看这喜红色的队伍一路蜿蜒向前。到底是寒门小户,轿子是雇不起了,一头老牛牵着辆挂了彩绸的破车就当是喜轿了。纵使锣鼓敲得震天响,三四个人的小迎亲队终不免露出了寒酸。
不禁忆起当年,太子选妃,皇家大喜,京中万民攒动,争相一睹储妃芳容。光是嫁妆聘礼就铺开三条长街,更休提那镶金嵌宝的凤辇与百官随侍的排场,气派得几百年后的今时今日还叫人记忆犹新。
「怎么挑了这么个破落地方,风多大呀!」身后走来一个宫装女子,秋末冬初的时候,她上身一袭轻罗衣,下着一条柳花裙。乌发挽作飞天髻,面上一双逐烟眉。额间一点桃花细,一抹浓红伴脸斜。
走近桑陌身畔,来人娇气地皱起眉,用袖子掩住口鼻:「哟,怎么这么大的血腥味儿?」
「小的给妆妃娘娘请安。」
桑陌回身,作势要拜,被称为妆妃的女子嘻嘻哈哈哈地笑开:「拜什么呀?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免礼免礼!」
她本是前朝宫中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幸福女子,三千佳丽里,怀帝独爱她一人,圣宠经年不衰。如今她却是孤魂野鬼一只,差别之大仿佛云泥。好在她却看得开:「去他的金皇帝银皇帝,只要找到我的三郎,他是个要饭的我也跟他!」
桑陌在她身侧坐下:「找着了吗?」
「总能找得着!」
或许当年怀帝专宠于她确有缘由,桑陌看着她的笑脸,嘴角不禁跟着勾了起来:「慢慢找,或许他也在等你。」
妆妃却不领情,一转脸指着桑陌的脸唠叨不停:「我说你呀你,好好一张脸,画成这样做什么?男不男,女不女,妖里妖气!」
「做鬼不就是这副样子吗?」桑陌答得避重就轻。
女人的脸委屈地皱了起来:「本宫是拿你当亲弟弟才啰嗦。」
「我知道,我知道。」桑陌无奈地同她赔笑,话语中掩不住关切:「最近冥主下界,你呀,还是躲躲吧。」
身后的女人也不知道是点头还是拒绝。
依旧猜不透艳鬼想要用人像干什么,偶尔路过他的房前,总能看到他在人像前忙碌。梳头、擦脸、或是什么都不干,只是对着他痴痴地看,说话刻薄的艳鬼可以在屋里安静地待上一整天,神色哀伤。
「是我对不起你……」叹息声轻得不能再轻。
空华站在他的房外,偏巧听得这一句。
这一日,,门前来了个衣衫褴褛的云游老道,一目已眇,胡子稀疏灰白:「府中有恶鬼作祟。」口气不容置疑。
南风对着这位大大咧咧登堂入室的客人慌得手足无措。空华拱手为礼,态度恭敬:「还望道长施法相救。」言罢,回望了桑陌一眼。
近日难得出现的艳鬼懒懒地靠在椅上,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一言不发。
老道神神叨叨地在院中开坛祭法,桃木剑舞得虎虎生风。末了,烧尽一张朱砂符,取来一碗清水,将灰烬尽撒其中:「诸位公子只要喝下我这碗老君赐下的驱邪符水,自当百鬼不侵,家宅安宁。」
空华笑着自袖中取出银两交到他手里:「道长辛苦了。」
「小弟家中急难,怎能让空华兄您……唔……」南风急急阻止。话未说完,空华一手取过桌上的符水,一手揽过他的肩,先将小半碗符水喂到他口中。
「咳咳……你……」南风再度无言,那人一边揽着自己的肩膀,一边伸舌舔过自己留在碗边的水渍。
小书生把脸涨得通红,站在对面的表兄双眼半阖,神色淡漠,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还剩下一些是桑兄的份。」空华将碗递到桑陌面前,笑意盈盈。
小半碗符水在碗中晃荡,清澈如许。
「客气!」桑陌伸手接过,一饮而尽。
老神在在的冥主笑得更欢:「凡事干完了,都别忘了擦嘴。」
桑陌扭头避过他伸来的手:「您也要记得。」敷着重重铅粉的脸上波澜不惊。
难受。痛苦难以言喻,骨缝间似有什么正努力钻凿而出,又有什么在四肢百骸中肆意啃噬。头痛欲裂,眼睛被滴落的冷汗蒙住,什么都看不清。用尽全身气力去抵抗周身苦楚不至于丢脸地喊出声来,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撕拉」一声,被面被扯破,桑陌顺势翻下床榻,汗津津的背脊触到冰凉的青石地面。
「呼……」精疲力竭地闭上眼睛,疼痛稍有缓解,转瞬又再加剧。
耳边传来脚步声,不用张开眼睛都能想象得出他的脸,必定还是老样子,俊美无俦的脸上半分阴郁半分怜悯。
「一介孤魂野鬼居然要吾主亲自下手教训,真是好大的恩典。」桑陌瘫软在地,任由来人站到自己身边。稍稍一想就能明白过来是谁在老道的符水里耍了花样,这位冥主下手还真是不轻。
蹲下身,空华好心地替他拂去搭在脸颊边的湿发。纵使疼得冷汗淋漓,这艳鬼脸上的白粉却还是盖得严严实实,说不清为什么,有此失望。
「噬心。每月定时发作,痛楚逐次而增。发作时苦痛难当恨不得挖出心肺来咬噬。放心,除非你自我了断,否则,只要挨过发作这一夜就没事了。」冥主的声音总是有些低沉,似乎还能从里面听出些温柔好意,「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