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异闻录(9)
蜡烛黄澄澄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当年山鬼袭击村子时,多亏阿花,才让村子存活下来。虽然死了很多男人,导致元气大伤,但村里还有娃娃,也有女人,勉强继续繁衍下来。而阿花从山上回来不久,就病死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接触了神树,阿花的尸体竟然没有腐烂,甚至有神奇的作用。”周冬草指了指刚刚消失的肉团,“于是,阿花就一直留存下来,相当于我们大杨村的守护神。”
章小童看了一眼石台,眉头紧紧皱着,抿着嘴巴,一声不吭。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些吗?”周冬草走到他身前,温和道:“我想让你成为下下任村长。”
章小童迷茫地看向他。
周冬草轻笑:“骗你的。”
说着,抓着章小童,把他按到石台上,脸直直对着阿花的脸。
周冬草死死按着章小童,像发现什么大秘密,语气满是自豪:“我爹老了没注意,但我发现了,”周冬草掐住他的下巴,“看看,你和他长得多像!”
章小童的脑袋磕到阿花的脸上,凉凉的,软软的。
他浑身颤抖,脑子昏沉,不知今夕何夕。
☆、第二十四章:怪事(5)
画舫游船灯火通明,银铃般娇笑声,丝竹与琴弹奏的靡靡之音,随风而来甜腻的香味,混合着江水的潮湿,与夜的凉。
原本一身华贵的宽袖长袍青年,半个身子泡在水里,身后一片繁华,身前是他从水里拖出来的少年。
少年坐在湿漉漉的土地上,垂着头,瑟瑟发抖。
“你要杀我吗?”少年嗫嚅,没听到青年的回答,自顾自道,“不对,其他人都要抓我回去,做药丸,做阵眼,或者吃了我………”
说着就落泪。
“可是,我什么也没做,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少年抽抽噎噎。
青年爬上岸,把衣服上的水拧出来,暗红色的流云绣金衫成了一团咸菜。他一掌拍到少年的头上,感觉手下的人抖得更厉害了,不禁咧开嘴,把少年想亲吻大地的脑袋扳起来。
“小乞丐,不认得我了?”
那人剑眉飞拔,鼻梁高挺,目若朗星,即便满身湿透也挡不住他的气宇轩昂,只是说话的语气带了三分调笑,又显得此人风流。
当然记得,你这该死的浪荡子。
心脏像被针扎得厉害,此时只想紧紧抱住他,免得他消失不见。想动作时才发现自己无法动弹,也无法开口说话,慌乱之际,眩晕袭来,眼前青年的脸越来越扭曲,那雕金绘彩的画舫游船逐渐远去,耳畔吹拂的潮湿的风渐渐沉重、变得窒息,青年嘴巴一张一合,却再也听不到他讲的话。
视线里,黑暗夹雾而来,一切美好的景象都被吞噬,唯见一只金色的蝴蝶,颤颤巍巍向前飞去………
冰冷的石台,昏暗的地下室,晕倒的章小童缓缓睁开眼睛,眼中装着孩子没有的沉静。他起身环顾四周,或许周冬草认为他绝对逃不出这个地下室,自己优哉游哉地离开了。
章小童俯身细看刚刚被自己压着的半具尸体,又掐又摸,拍拍打打,一副探究的样子,盯着自己上辈子的身体,莫名有些诡异。于是他决定尘归尘,土归土,不用的身体还是烧个干净比较好。便拖着半截身子,扔到槽里,点火,烧剩灰,然后脱了一只袜子,把骨灰装进去,包好,塞进怀里。
做完这一切,章小童绕着石台慢慢转,转到一处,他趴下去,用手探向里面的一个小凹槽,一摁,石台发出笨重的声响,旋转出一个小口,章小童俯身钻了进去。
章小童往前爬了一段路,跟着灰白的砖道继续往上爬,当他气喘吁吁从一个洞口爬出来时,已经在祠堂背面的山上了。他的心剧烈跳动,穿过山野草木,拨开下垂的藤蔓,进入一个洞穴。里面却没有那个人。
章小童心下一惊,忙抄近路回村子,他从小道翻进村,猫腰经过一户人家,正想着去哪儿找人时,听到屋里传来说话声——
“春牛他们抓住吃家禽的凶手了!”
章小童脚步一滞。
“还记得前几天,吉山涯的尸骨被翻出来的怪事吗?那东西就是从那里爬出来的,好可怕!”
“是什么鬼东西?村长他们能处理好吗?”
“不知道。谁知道回来的富儿变成什么东西了………”
章小童不知想到什么,脸刷地白了,忙高声问:“村长他们带着富儿去哪儿了?”
屋里的两个妇女被窗外出现的人吓了一跳,认出是章小童,骂他小小年纪竟然会偷窥。
“告诉我,在哪儿?”章小童眼神凌厉。
其中一个被他的气势震得有点怂,不情不愿道:“在村口……”
章小童狂奔而去。
两个女人缓过来后,骂他被老头睡过,不干不净,搞不好有病。
章小童什么也没听见,只是低头跑。他经过好多户人家,踏过杂草丛生的小径,朝着目的地跑。
“穆少何……为何你总不听我的话”
章小童咬牙切齿,又加快脚步,现在已经隐约听到了村口那边的惊叫声。
骂完后,章小童忽轻启唇,柔柔的三个字散在风里,风里带着惆怅与思恋。
“穆少何……”
☆、第二十五章:怪事(6)
杨寡妇闹完后,村长和一些村民准备到祠堂讨论最近发生的怪事。谁知还未进门,便听到里面传来重重的哐当声,众人冲进去,看到一个小孩在里屋转来转去,不停砸毁地上的杂物,宛如被困的野兽。
正是几个月前被村民打死埋进吉山涯的富儿。
村长他们如临大敌。现场除了村长,几个上了年纪的老辈往后退了几步,其他人手无寸铁不敢轻举妄动。
富儿站在小窗前,身后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整张脸藏在阴影里,众人却能感觉到一股阴冷、邪恶的视线笼罩在他们身上。
“他在哪里?”富儿开口说话,虽然是小孩子的声音,话语中却带着大人的威严,以及可以钻入骨子里的阴寒。
村长用眼神示意身边全身肌肉绷紧的周春牛,问:“你找谁?”
富儿歪头:“他就在这里。”
村长:“他是谁?”
富儿不答,低头想,自己说的“他”,是那个要一直在一起的章小童呢,还是心中隐约指引着他要找寻的东西呢。
周春牛领几个人,悄悄退出去,在村长和富儿交谈的短短时间,迅速从最近的人家那里拿了木棍、锄头、斧头,有了武器,比刚刚赤手空拳来的有底气,气势汹汹冲回去就要拿下那个怪物。
富儿见他们不怕死地扑上来,冷哼,没看到他是怎么动作的,已经抓住看村长,嘴巴大张,咬在他脖子上,村长惨叫,待他要用力咬下一块肉时,脑后一阵风呼啸而过,他松开嘴巴,弯腰往旁一跃,躲过了周春牛的攻击。
富儿起身抬头,只见他眼睛通红,咧嘴能看到尖利的獠牙,以及带血的牙龈。
周春牛扶住他爹,眼神发狠:“为了我们的村子,大家一起上!”
众人举着武器冲上去,在祠堂的大堂里,富儿以恐怖的实力压制着这些普通人,村民们伤痕累累,气喘如牛,富儿没有丝毫慌乱。
在敌我实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下,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周冬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趁乱洒落一把灰白色、细细的碎末,富儿就停下了攻击,眼神中的狂乱逐渐平复下来,望着这些纷纷扬扬的细末,痴迷之色渐起。
大家无法置信,直到周冬草高声提醒:“趁现在!”
村长捂着伤口阻止:“不要在这里打死他,抓住他,带到吉山涯去!”
周春牛试探着上来捆他,他也毫无反应,待又要癫狂时,周冬草把最后一点骨灰往他身上洒,这次,富儿用手接了,浅浅的落在手上,便没挣扎,任由村民拉着他走。
刘大年凑到周冬草旁边,惊讶问:“那是什么神奇的东西?”
周冬草说,那是大杨村的辟邪之宝。村长强忍着伤痛,跟上去。
在村子里,富儿心情甚佳,像一个翩翩公子哥闲步于庭;村民们如临大敌,小心翼翼,而女人们躲在屋里,偷偷往外瞧。李嫂子隔着窗,高声呼喊富儿,看见他从她前面经过,满是惊喜。随着他们渐渐远去,又开始尖叫,不断挥舞着手臂,试图阻止富儿的离开,可惜是徒劳无用的。一直到了村口,仍能听到一个母亲的哀叫。
只是到了村口,富儿不走了。
他找到了要找的东西,他要拿给章小童看。
村民们以为富儿已被制服,也不怎么怕了,刘大年年少气盛,围观全程不免有点自大,从侧踢了他一脚,让他快走。
富儿一个踉跄,手没稳,本就稀少的灰四散而去。
富儿怒不可饶,挣脱绳子便扑到刘大年身上。
他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事情发生得也出乎人意料,众人没反应过来,只见富儿张口咬住刘大年的耳朵就要往下扯,刘大年吓得脑子一片空白。
千钧一发之际,一根棍子飞旋着击中了富儿的脑袋,阻止了他的动作。同时,章小童的声音传来:“放开他!”
富儿听了,竟真的放开手中的猎物,没等村民松口气,富儿又一个跨越,抱住赶来的章小童。
章小童被抱住的一刹那,心瞬间就被填满了。富儿的眼睛亮亮的:“你找到了我的东西。”章小童望了一眼富儿身后准备动作的村民,低声道:“避开村民,我们进山。”
话音刚落,地上突然伸出许多枝条。
章小童紧张提醒:“别伤害他们。”
富儿瘪瘪嘴。枝条狂舞,把要追赶他们的村民缠住。大家挣扎不脱,眼睁睁看着变成怪物的富儿把章小童抓走了。
章小童带着富儿抄山间小道,回到暂住的洞里。
刚一进洞,富儿便凑上来,在章小童身上闻来闻去,像只小狗:“你怎么突然变成我要找的东西了。”
章小童却把人推开,神情严峻,一开口,就把气氛降到冰点:“你把富儿吃了吗?”
原本还要抱人的“富儿”安分下来,一脸懵懂:“小童哥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章小童盯着他,手在他脸上不断拉扯,语气稀松平常:“我知道这不是你本来的样子,我也知道你不是富儿,你脑子不好我原谅你,但你要认真回答我的问题,“章小童一字一句说,“你把富儿吃了吗?”
“富儿“把天真无邪收起来,面无表情:“是又如何?”
章小童听到他的回答,脸上出现一丝的空白。
“富儿”看见他这个样子,脸阴沉得要命:“怎么,你要为他报仇吗?还是说一直认贼作父的你要下去陪他?”
章小童痛苦地捂住脑袋:“从你苏醒到现在,吃了多少人?”
“富儿”冷冷地看着他:“不计其数,”说完似乎要故意气他,又提醒,“富儿就是我吃的。”
章小童听完,浑身软下来,瘫坐在地上,眼里空空落落。
“富儿”想挤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但不知为何笑不出来,居高临下地说:“你现在知道真相也没用,从今往后,你就得一直陪着…….”
“穆少何!”章小童发泄似的吼了一嗓子,把“富儿”——也就是脑子坏掉的穆少何震得话都咽下去了。
章小童嘶吼:“总不听我话,让你回山上还在村里转!让你别吃人还要吃!”他越想越难过,起身便往穆少何身上踹,被避开后,章小童怒不可遏,把现在比他矮的穆少何推倒在地,骑到他身上,用拳头往他脸上招呼:“跟你说了那么多遍,为什么你总是记不住!别吃人,别杀生!”章小童吼完,似乎把力气都掏干了,俯身,将头磕到穆少何的胸口上,那里再不会有心脏的跳动声。
穆少何被打的一点都不疼,只是有点迷茫地望着山洞顶。那里上面有一只蜘蛛在织网,把一只小虫困在里面,动弹不得。
不知道他们两个,谁是蜘蛛,谁是小虫,或者两人都是虫子,被命运缠绕,没有出路。
“对不起…..”章小童痛苦得用力扯了扯头发,把脸捂在他的衣服上,虚弱开口,“每次都这样,这次我又来晚了。”
章小童嗓音沙哑,眼神黯淡:“我不知道我能这样多少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救回你,我就想着要留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