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赐福(68)
这个处置,等同于缓兵之计了。许多神官看出了点微妙的苗头,暗暗决定今后不在任何公开场合提“三界笑柄”四个字。师青玄松了口气,吹了几句帝君英明便准备去问郎千秋。郎千秋却是凝视着谢怜,道:“无论最后是什么结果,我总是要和你战一场的!”
说完,他向君吾一躬身,转身出了大殿。几名武神官聚上前来,带谢怜下去。经过师青玄面前时,谢怜低声对他道:“风师大人,真是多谢你了。不过你若真要帮我,不必再为我说话,可否拜托你两件事?”
师青玄道:“你讲吧。”
谢怜道:“我带上来的那个少年在偏殿,劳烦你之后引他去见帝君。不用大人你多说,帝君知道怎么回事。”
师青玄道:“好。小事一桩。第二件呢?”
谢怜道:“若是裴将军之后还想找半月发难,还请风师大人施以援手。”
师青玄握拳道:“那是一定的。我不会让裴茗得手的。她在哪儿?”
谢怜道:“她被我藏在菩荠观里一个腌菜坛子里了。若是你有空,劳烦把她取出来吹一吹。”
“……”
谢别风师,那两名神官把他带到一座琉璃红墙的宫殿之前,恭恭敬敬地道:“太子殿下请。”
谢怜颔首道:“有劳了。”
抬足迈入,大门在身后关上。谢怜四下望望,在这宫殿中走了一圈,觉得这地方真不错。
虽是挂了个仙乐宫的名字,和他从前的仙乐宫却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完全没有触景生情的烦恼。他在大殿中心坐了,安然等待君吾前来问讯。
方才是一阵兵荒马乱没有空隙思考,现在安静了,再想这事,却是疑窦丛生:身为地师,明仪总不会自己无缘无故就要跑去卧底,到底是他与花城有私人恩怨,抑或他是受命而行?
若是受命,那就只能是受君吾的命了。
可是,依照谢怜对君吾的了解,他并不是那种会主动往鬼界安插卧底的人。看来,君吾来了之后,有必要追问。
想着想着,谢怜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了一个赤红的身影。
画面模糊,但这身影,确实在火海之中一动不动凝望着他。谢怜捂住了额头,叹了口气,心想:“三郎的极乐坊不知道是不是给烧没了。若是这次又被贬了,我再下去,砸锅卖铁也要赔了他。”
坐了一阵,他把手伸进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摊开手,手心里是两枚骰子。
看了一会儿,谢怜双手合十,将这两枚骰子捧在手里摇了一阵,丢到地上。那骰子骨碌碌滚了几滚,定住了。
果不其然,花城借他的运气已经被花光了,谢怜这一把,心里想的是再来两个六,然而骰子落地,结果却是两个一。
谢怜忍不住笑了一下,摇摇头,猛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身形一定,立即将脸上笑意和两颗骰子一把收了。
这脚步声不是君吾。君吾足音沉稳,不紧不慢。虽然花城走路有些漫不经心不正形,但这两人步伐中那种成竹在胸的气度却是全然一致。而这一阵足音,略显轻飘了。谢怜回头一看,一怔,道:“是你。”
来人一身黑衫,面容白皙,唇色淡薄,神色也淡薄,瞧来清冷无比,不是慕情又是哪个?
他见谢怜微有惊讶之色,挑眉道:“你以为是谁?风信?”
不等回答,他提了黑衣衣摆,迈进门槛来,道:“风信么,大概是不会来了。”
谢怜不置可否,道:“你来做什么?”
慕情道:“帝君只是禁你的足,不让泰华殿下来,又没说不让我来。”
实际上,他根本没回答谢怜的问题。不过,不答就不答,原本谢怜也并不十分想知道,因此也不追问。而慕情在这座崭新的仙乐宫内望了一圈,目光落到他身上,打量片刻,忽然抛了个东西给他。
一道青色残影自空中闪过,谢怜左手一接,握了一看,竟是一只青瓷小瓶。
是药瓶。慕情淡淡地道:“你那条右手老这么血淋淋的拖着,看着也挺难看的。”
谢怜拿着药瓶不动,反过来打量他。
打自他第三回飞升后,慕情对他的态度,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阴阳怪气”。
仿佛随时等着他第三次被踹下去然后在一旁说风凉话一样。然而,此时谢怜当真可能要被第三次踹下去了,他却陡然间和颜悦色了起来,还特地给他送药。这转了个大弯的态度,反倒让他不习惯了。
见他不动,慕情微微一笑,道:“你爱用不用,反正也没人会再送来了。”
这一笑倒是能看出,他此刻心情当真颇佳。虽然谢怜并不觉得右手痛,但也没必要让它一直就这样伤着。君吾之前在他右手上拍了一下算是一个应急处理,有药更好。于是他打开那青瓷小瓶,心不在焉地往右手臂上倒。
瓶中倾出的不是药粉药丸,而是一阵淡青色的烟气。这阵烟气缓缓流动,包裹住他的右臂,气味芬芳清凉,倒真是好物。
这时,慕情忽然问道:“郎千秋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杀了那些永安国的皇族?”
闻言,谢怜抬头望他。
即便慕情已经很隐忍了,但谢怜还是从他眼底看出了一丝克制不住的兴奋。
慕情又道:“你怎么杀的?”
这时,又是一阵脚步声自后方传来。两人齐齐回头,这一回,进到仙乐宫里来的,居然是风信。
他一进来便见慕情在大殿内,并且面带微笑地站在谢怜旁边,皱了皱眉,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谢怜举了举手中的青瓷小瓶。慕情则微敛笑意,他刚刚才对谢怜说风信不会来,风信却立刻就来了,怎会心情好?道:“好笑了。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吗?”
风信不去理他,转向谢怜。他还没开口,谢怜便道:“如果你们两个是来问同一个问题的,那么我统一回答。用不着不相信,今天我在神武殿上说的,句句所言非虚。”
听他这么说,风信脸色隐隐有些发白。
慕情却最见不得他这样子了,道:“行了,南阳将军,收着点吧。事到如今了你这么一副沉痛脸又是做给谁看?”
风信目光凌厉地扫他一眼,霍然转首,指门口道:“没做给你看。滚出去!”
慕情道:“你倒是有资格叫我滚。口上说得多忠心似的,熬了几年?还不是照样自己跑了。”
风信额上青筋暴起,闭上了眼,似乎想眼不见心不烦。谢怜预感到对话在往一个不妙的方向发展,举手道:“打住。打住。”
慕情哪会打住?冷笑道:“不忍亲眼见旧主堕落?非要找个好听的借口,你何不直说。事实上不就是不想再跟着一个废人蹉跎年月了吗?”
风信眼眶忽然一阵赤红,睁眼一拳挥出,道:“你懂我什么?!”
“砰”的一声,慕情给他一拳正正打中了脸。
“……”
慕情二话不说,也是一拳打了回去,往风信脸上招呼了,道:“那你又懂我什么?!”
他二人飞升之后都有了自己法宝兵器,然而怒上心头时,却非要一心一意以拳脚互殴才痛快。风信与慕情过往便武力相当,过了八百年,还是不分伯仲,拳拳到肉,打得砰砰乱响,难分高下。
风信怒道:“你以为谁不知道你那点龌龊心思,巴不得他坏事做绝你就高兴了!”
慕情则是狞笑:“我知道你一向是瞧不起我,笑话!你看看你自己,你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我。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两人积怨已久,打作一团,各骂各的,连对方的骂声都不听,谁还听谢怜说话?只怕谁也想不到,郎千秋跟谢怜都还没打起来,风信和慕情倒先打起来了。从前他们三人年少时候,慕情是个怯生生的斯文性子,别说冲人挥拳了,他讲话细声细气,都不敢跟人对着吼,老是往谢怜身后躲。而风信若是打谁,那都是谢怜叫他去打的,让打就打,让停就停,如今却不是这么回事了。是以这两人打起来,谢怜完全没有劝架经验。他边走边揉眉心,想着赶紧到门口喊几声叫几个神官来拉架。谁知,还没迈出大殿,只听前方一声巨响。风信和慕情打得正狠,也被这一声巨响惊了,双双住手,凝神戒备,望向巨响传来之处。
仙乐宫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了。大门之外,不是仙京那条宽阔坦荡的神武大街,而是一片黑暗。
黑暗之中,无数凛冽的银蝶扑面而来。
第47章 劫仙宫三语吓诸神
银光乱闪, 不及思索,谢怜第一个反应便是以手遮挡,那手腕上缠着若邪, 情况危急时会自动迎击。然而, 那些银蝶却根本没有袭向他, 而是绕过了他, 扑向他身后刚刚还扭打作一团的那两人。
风信和慕情早就吃过这死灵蝶的大亏,深知它们的厉害, 怎会大意?几乎是瞬间便一齐举起了手,喝道:“盾开!”
成千上万只银蝶朝他们扑去, 拍翅如疾风, 在两人面前被一道无形的壁挡住, 暴雨一般打得砰砰作响, 撞出激烈的白光, 犹如火星四射。原来,他们在身前展开了两面法盾。但这些死灵蝶即便被法盾挡住, 也势不可挡,并且无穷无尽,如飞蛾扑火, 疯狂已极, 即便开了法盾,两人也被这阵炮火般的蝶雨打得隐隐有后退之势。
一时大意被占了先机, 不开盾要被死灵蝶近身, 开了盾又抽不出手取兵器, 风信与慕情都是暗自叫苦,咬牙支撑。风信一眼瞥见谢怜还低头站在前方,立即喝道:“殿下当心不要站在那里,快到盾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