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鬼都不放过你(34)
“先是日期到下一周,然后再到下个月,之后是新一年。”他顿了顿:“你的时间和年龄静止了,你停止了。但是——”
“但是……”
石晏的声音弱下去,有一瞬间仿佛他已经睡着了。
然而很快,那道声音又很轻很轻地一次次响起:“但我没有,我的年轮还在前进,我需要剪掉变长的指甲,刮去冒出头的胡子。”
“要吃饭,上学,要做一切维持生活正常运转的事。”
“所有人都在继续长大,变老,唯独你不会。”
“然而直到某一天,我发现自己似乎又离你越来越近了。”
魏闻秋突然俯下去吻他湿漉漉的脸颊,石晏这次没有再抗拒。
他感受着那片发干的唇粗粝地磨着他的脸颊,捕捉到其中细微的颤抖。
“我发现我还可以算每天的我与你相差几年几月几日,算我将在哪年的哪一天,就跟你一样大了呢?”
石晏的声音极轻,一句句说出来却像沉甸甸地撞击在空气中:
“哥,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嗯,不原谅。”干涩无比。
“我永远都不要见你,我要记恨你一辈子,我成全你的成全。”
“一辈子不给你烧纸,一辈子不给你上坟,叫你在地底下都见不着我,这是给你的惩罚。”
“嗯。”魏闻秋把他抱得紧。
石晏闭上眼睛,他紧闭双唇,嘴角紧绷着下压,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喉结滚了几滚后,才再次发出声音。
“我是这么想的。”
“嗯。”似乎只会这一句话了。
魏闻秋死死盯着那张唇。
“那现在呢,哥。”他听见男孩皱起眉,张开嘴吸了口气,很用力,极艰难地说出了下一句:
“你能够奔跑了吗?”
魏闻秋的心已停跳数年。
那颗鲜红的心脏逐渐衰败,凋落,最后变成一座结满蛛网落满灰尘的旧钟。
此时此刻,剧烈的疼痛从那座已经坏掉的钟里迸发出来,摆锤不断地敲击钟壁,他似乎又再次活了。
血液在血管中奔腾游走,他像是重新拥有了脉搏,短暂地摆脱了坠落的命运。
他低头看不知何时搭上自己颈侧的手,那细长白皙的手正轻轻抚摸着他干涸的动脉。
指尖在自己的脖子上一下下有节奏地敲着。
在模拟心脏跳动。
假装他还活着。
他的小孩,在被他毅然决然地抛弃,独自于这个世界上摸爬着生活之后。
朝他摊开肚皮的第一刻,对他并不是怪罪,也压根没存在过真切的怨恨。
而是问他的腿好了吗?
他有摆脱那禁锢住他的轮椅与束缚吗,有冲破人生单方面施加于他的枷锁吗?
能够向前抬腿大步奔跑了吗?
那个满脸黑灰的小男孩,头发被他用推子推得不平整,时常扣错衣服的纽扣,又瘦又小,唯独一双眼睛大得亮堂。
被他赶了也不记仇,独自坐上陌生的火车,饿了一天不知道买饭吃,小小的一个人来寻他。
一家一家问路,感到害怕也不说。
在炮仗燃起的火中应激干呕,缓过来后红着一双眼睛。
先问他:“你的手坏了,你要怎么活呢?”
魏闻秋感到眼眶里涌出了什么,他怔怔用指背拭,却什么也没有。
鬼怪没有眼泪,也没有心跳。他一无所有,连体温都要从石晏身上摄取。
“能。”他说:“对不起。”
魏闻秋紧紧抱住石晏。
瘦弱的他养大的石晏,金子般的一颗心的石晏。
“对不起。”魏闻秋说:“对不起。”
“不,”他听见怀中的男孩说:“你对得起我的。”
“因为我并没有死在十二岁。
下一秒,魏闻秋用手掰着抬起他的脸,用力地吻了进去。
这个吻漫长到石晏处于几近窒息的边缘。
他被呛着咳了几声,又被抓住下巴拉回去继续。
他的眼角反复地溢出泪,耳边是魏闻秋很认真地在换气间隙里跟他说话。
“依赖与爱,就像我和你,是分不开的。”
石晏的唇再次被吞吻,他紧闭着眼睛,觉得这个吻实在是太咸。
“你和我这辈子是说不清斩不断的。”
他喘着气,听魏闻秋,听哥继续说:“是依赖,也是爱。”
“它们缠绕在一起,就像你和我的手,我俩在泡脚桶里的脚,它俩就愿意挨在一块。”
石晏感到手被那只大掌十指相扣起来,虎口被冰凉的拇指摩挲着。
“那就挨在一块,就缠绕在一块……”
“……唔。”人声再次停止,阒然寂静的夜里,又只剩细密的吞吮声。
“生生世世在一块,做鬼都不放过。”
灼热的气息从石晏的鼻腔颤着呼出来。
魏闻秋偏离一寸,看石晏颤抖着的长睫,他凑近啄吻,甘之如饴地沾染上对方的温度。
石晏的唇完全红肿了,换气时胸腔会有很大地起伏。
他的大眼睛里噙着泪,圆圆的委屈地,又认真地望着魏闻秋。
先是瘪嘴慢慢哽咽,很快变成嚎啕大哭。
他特别自责,特别难过,说话不成调地忏悔:“但我,什么也没有,为你做过。”
“你帮我剥了鸡蛋壳。”魏闻秋却答得很快。
石晏一时间几乎没有反应过来,他没料到会收获这样的答案。他愣愣地合上了哭号的嘴巴,怔然地下意识问:
“什么?”
魏闻秋抹去他的眼泪,嘴角竟勾起了些许笑意。
石晏看得出来,那真的是很幸福的一个笑容。
“你是头一个。”
他听见魏闻秋这么说:“那是连我妈也没有帮我做过的事情了。”
第27章
石晏已经不知道此刻是半夜的几时几点, 四周静悄悄的。
他先是闭眼皱了下眉,然后身体慢慢喘着抖起来。
石晏想问“那算什么啊?”,想说:“只是鸡蛋壳而已。”
照顾与爱人的方式有千万种, 石志胜与徐薏带他一一领教过。
然而石晏什么都没有说。
他吭哧吭哧地呼吸, 又像哭又像笑地笑了会, 才听见自己完全变了调的声音:
“鸡蛋很好吃。”
那是他在那段时间能吃进去的为数不多的食物之一。
蛋白入味, 蛋黄绵密。
嚼到嘴里不像棉花絮, 吞咽进去也不会受到喉咙的阻拦。
温热的,揣进怀中带回来, 是属于二十二岁的魏闻秋的温度。
“嗯, 很好吃, ”魏闻秋俯下身亲吻他的眼睛, 点头说:“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鸡蛋。”
石晏昂起头, 开始寻找近在眼前的那薄唇,将自己的嘴巴软软地附上去。
他的亲吻和魏闻秋是不同的。魏闻秋的吻偏向于掠夺与占有,完全覆盖,不留一丝空隙。
石晏的却轻又柔, 他很慢很慢地啃咬, 鼻尖偏离一点,再轻轻对着魏闻秋的鼻梁合上去。
他这样小动物般一点点亲着, 魏闻秋垂眸,眼角含笑, 等待着吐舌的小狗朝自己递上湿漉漉的鼻头。
“那我呢,”石晏的睫毛糊成了一簇一簇的, 抬着水汪汪的半截瞳孔,小心翼翼问:“我怎么样?”
魏闻秋在听清后失笑,“什么?”
冰凉的气息落在他的耳边, 石晏蜷了蜷身子,觉得耳朵真的很痒,却没舍得挪开。
“你笑什么呀?”石晏小声说:“我还没说是什么。”
魏闻秋笑了很久,低低的笑声让石晏的心情也变得很好。
他弯起眼睛,全身都放松了下去。
石晏伸出胳膊抱紧哥的脖子,小鸟一样探头去啄哥的嘴角,啄着啄着也笑:
“你到底笑什么呀?我好不好吃呢?你说说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