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下(211)
白相卿正在对着窗户弹棉花,显然是在伺候大师兄时已经生无可恋。
他眼神死,喃喃自语:“殷师兄,我真的下不过你,已经看到棋盘就想吐了。”
“要多练练。”帝尊清了清嗓子,放过了可怜的白相卿,矜持地用黑子敲敲棋盘。
“风师弟,来一局吗?圣人可喜欢和本座手谈了,一旦下起来,那可是昼夜不眠……”
风飘凌登时退后三步远,怒瞪他:“陛下不要太过分。”
在儒门三相听来,帝尊这嚣张作风,不仅把他们忽悠的团团转,还对师尊意图不轨,言语间必牵扯师尊清誉,实在是用心险恶。
殷无极正打算继续忽悠风飘凌,却听窗外传来一声悠扬的琴音。
白相卿顿时停弦,闭目聆听一阵,笑道:“琴,君子之器。这是师尊在弹琴!”
帝尊披着玄色大氅,绛红里衣宽松,襟袍不束,赤足行于窗前,行止似有流光。
他微微撩帘,看见船头有一白衣身影,焚龙脑香,挥手拂弦,肃肃如江上清风。
乐声传来,一时万籁俱寂,唯有江上清风。
为首的圣人云舟之后,是千帆竞发,百舸争流。无数仙门弟子都登上船头,翘首远望前方,聆听圣人的琴音。
独属于仙门盛世的华彩,尽在乐章之间流淌。
促弦,弦声泠泠。
谢衍垂眸,如高山之巅,清寒神色不动,眼底唯有一台修好的九霄环佩。
殷无极倚门,端详片刻,笑了,“高山流水。这首曲,若是无人相对静听,岂不是可惜?”
他用真身走出船舱时,仗着圣人云舟不可窥探,眉宇间尽是飞扬华彩。
他在谢衍身侧端然坐定,伸出手,轻挑香炉中的线香。
谢衍听见脚步,就知道他来了。他拂弦,抬眼与他对视,默许了帝尊随他坐在船首。
圣人无情无欲的瞳孔里,除了照出琴之外,亦然照出了他的影子。
殷无极亦然从这对视中,看见了清晰的他自己。
他似有释然,坐落船头,笑意朗朗,吟道:“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
儒门三相听罢,似有所悟,随后也跟出船舱,席地坐在二人身后,忽的在这种奇异的交流中得到了答案。
“……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谢衍抬起头,微微一笑。
青山埋入黄昏暮色,天穹上,一轮秋月高。
殷无极似是在琴音中魂颠梦倒。他坐在圣人身侧,枕着江上清风,与秋月同归。
他倾酒入江中,看着水波中的明月,淡淡笑道:“这一杯酒,与天下共饮!”
第410章 天问先生
白帝城, 四月春。
江上迎晚风,湖畔绿杨阴。漫步城中烟柳,处处可见道家清幽, 香火绵延。
中临洲繁华富庶之地,儒家作为世俗道统, 时常入世,甚至与凡人混居, 并无受香火的习俗。许多庙宇也在逐步没落、拆除, 唯有圣人庙的香火鼎盛。
凡人求仙为的是功利,他们拜儒家圣贤, 自然多求科举仕途。
来自中洲的仙门修士一踏入道门地界, 登时觉出几分东桓洲独有的道家气质。
“道家城池多有典故,各自信仰神君。”白相卿看向庙中的白帝像,威严端庄,不怒自威。
庙里的香火味重的让沈游之掩鼻,甚至教他觉得有些奇怪。“师尊去办事了, 其他人也都去玩了, 咱们为什么要来白帝庙?”
“师尊嘱咐我们跟着‘那一位’, 教他别离开视线范围。”风飘凌看向混迹在香客之中的玄袍青年, 时时紧绷,如临大敌。
“就算仙魔仍维持盟约,但是魔君踏入仙门地界, 这还是太超过了……”
白相卿抱琴走来,安抚炸了毛的师兄,“照我看,陛下不过是回师门求医,倒也没这么严重。”
“不严重?”风飘凌提高了音量, “我们喊了多久的师娘才晓得真相,相卿,你道不严重?”
魔道帝尊微拢广袖,风仪绝代,他似乎听见后方的争论,嘴角微挑,“真是有活力的孩子们。”
他有如此不流于俗的美姿容,踏在庙宇之中,如真君临世,来往香客却熟视无睹,从他身侧穿过。
殷无极眸一敛,心中思忖,香客多的有些异常。
他拢起广袖,先瞧了眼旁人求签,“道人,你这白帝庙里,求什么最灵?”
轮到他时,他玩心大起,丢一块灵石,俨然是打算试试:“财运?权势?……”
小道士修为低微,只觉他面目模糊,也不觉有异,道:“白帝当然是什么都能保佑,最近城中有疫病,还不晓得是什么情况,不少居士心里不安定,都来为全家人求个平安。”
“原来如此。”殷无极记在心里,又拿起签筒,打算随大流摇个签,“那我就求个姻缘吧。”
出乎意料的,他抽出一根“大凶”。
“天主孤煞,盗名窃运。”殷无极念出那泛着金光的字,语气平淡,眼神却冷了,“这签何解?”
小道士欲哭无泪:“……不对,我明明把大凶全抽出来了,最差也是小吉啊。师父说,为了咱们庙里的香火,咱们得有觉悟,所以签筒里压根没这根签啊!不行,居士,您再抽一根,这次一定行。”
竹签落地,还是大凶,签文都泛红了。
沈游之见殷无极唇角的笑意淡了,“写的什么?”
签文上好似滴着血,烫着殷无极的手。
他捏紧,一字一顿念出。“恶缘情债,逆天替命。”
“……何解?”
小道士眼睛红了,吧嗒吧嗒掉眼泪:“谁放的签?这是害我。呜呜呜……居士,我不会解,我找师父来吧。”
“不劳烦小道长。”殷无极语气温和,这等不详与他无关,多半问题出在自己身上。
他反手捏碎了签筒,签子落在桌上,堆成一座小山。做过手脚的签筒,明明全装着清一色的吉。
殷无极拿起一根大吉,那上上签转瞬改变,形成血红的“大凶”。
那行字烫着他的眼眸:“悖伦逆乱,天将诛之。”
诛之!
他用力一握,立即把这根罪证似的签烧成灰,再看了一眼沈游之,淡淡问道:“师弟看见什么?”
沈游之立即摇头:“没看见。”
殷无极不再去看那些签,将那两根“大凶”收入袖中,道:“不必劳烦小道长,本座自能找到解签人。”
说罢,魔君再看向白帝道君的像,扬声大笑,“木胎泥塑,沽名钓誉,怎配为本座批命!”
他拂袖,转身走出庙门。
求佛问道,无一人能给他答案。
他之命运,何须由天来定义?
白帝庙外香客熙攘,他面无迷惘,向着那不知何时升腾的雾气走去,隐隐有些预感。
山寺桃花始盛开。不多时,他抵达一棵桃花树下。
树下有一老道,身着灰色道袍,手执拂尘,面目慈悲祥和,正静静等他许久了。
三相追了出去,却停在他身后。他们认出了道祖本尊,接下来不是他们能参与的会面了。
魔君境界与道祖仿佛,他懒洋洋地踱到道祖面前,背着手,执着两根血色的签文,笑道:“什么风把道祖吹来了?”
道祖念了一句道法自然,“殷小友造访东洲,老道自然要来看看。”
仙门三洲各有各的道统,儒释道三家圣人因果与自家道统的势力范围相连,是为根基。
魔君一踏入东洲,一身因果罪孽,像个黑暗里明晃晃的大灯笼,自然瞒不过道祖。
他在中洲畅行无阻,因为他身侧就是儒家圣人。有圣人允许,中洲哪有地方能拦得住他。
道祖平和地一笑,道:“殷小友想要知天命,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解的……”
“道祖是来多管闲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