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师(12)
齐晟:“俆老。”
“天寒,老夫近来夜里冷。”俆雁山缓缓道,“若你能给我猎来兽皮,老夫便将药宝给那丫头。”
他说着打了个哈欠,一副没把齐晟放在眼中的模样,慢悠悠朝里走去。
“否则,便带着你那小娘子,早日下山歇息吧。”
他并不打算交出药宝,故意为难对方,等着听齐晟犹豫不决的声音。
养尊处优的公子对上雪山之中的野兽,几乎毫无胜......
“好,我去去就来。”
谁料齐晟一口答应,转身就走。
俆雁山陡然回首:“我说的是兽皮,猎来的兽皮!”
“明白。”齐晟随意点头,朝外走去的同时还不忘顺走门前的推车。
“我先猎了拖来扒皮,骨肉你随意处置。”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听着他风轻云淡的嗓音,俆雁山气得来回走了两步。
“......这不要命的疯小子。”——打猎对齐晟而言并非难事,只是他鲜少来云邬雪山,对地势生疏,所以格外谨慎。
若碰上一两只猛兽倒还好应付,但若运气不好碰上一群,倒也算是麻烦了。
许是老天开眼,齐晟碰上一只落单的熊瞎子,为了不弄出更大的动静惹来麻烦,他与黑熊缠斗许久,一直到浑身隐隐发热之际,眼前的大块头才轰然倒下。
齐晟呼出一口白气,随意甩了甩剑,血落在雪地上,如同点点红梅。
他确认黑熊没了声息后,这才走到不远处的推车旁拿出麻绳,费劲地将它拽了过去,待到顺利将这大家伙绑上推车。
饶是齐晟也喘了口气粗,他抬手随意擦拭额头渗出的细汗,想起盲翁的许诺,忍不住庆幸自己并未暴露身份。
齐晟并未停留,雄赳赳气昂昂地朝山下赶去。
这段路并不好走,但齐晟这会儿正在兴头上,愣是片刻不歇地拖着推车走到盲翁的小木屋前。
行至门前,他一把放下推车,顾不上自己满身血污,气息紊乱地朝里喊了句。
“徐老!”
他割裂麻绳,黑熊顿时从推车上倒下,发出一阵闷响。
里头传来匆匆的脚步声,隐约能听见对方不可置信的嘟囔,看来盲翁当真不信他,这会儿应当觉得格外荒唐。
齐晟胜券在握,难免有些得意忘形,想起临行前盲翁的嘲讽,他轻笑一声,踩着黑熊的尸体。
而后朝盲翁一抬下巴,扬声道。
“兽皮我给你弄来了,我娘子的药宝呢?”
这时,细微的动静从身后传来。
齐晟下意识回头,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极冷的眼眸。
池州渡就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
正沉默地望着他。
齐晟:“......”
第12章 浅笑
池州渡眼神平静,也不知听没听见他方才口出狂言。
“姑娘……”
齐晟的气势顿时矮了一截,立即收回自己踩在黑熊尸体上的脚,尴尬不已:“我......方才......”
他此刻形容狼狈,衣裳血迹斑斑,手上冻伤不说,如今又添了不少细小伤痕。
池州渡目光落在他红肿不堪的手上。
“我……”
齐晟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正绞尽脑汁地措辞解释。
谁料下一瞬,红衣兜头落在他身上,淡香扑鼻。
池州渡与呆愣的人擦肩而过,朝显然已经猜到前因后果,正臭着脸靠着门框的盲翁走去。
“你这丫头倒是好本事。”
盲翁轻啧一声。
池州渡并未理会,长睫垂下,兀自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盲翁。
“岁骨。”
盲翁脸脸色倏地变了。
岁骨乃先祖俆恩承手中至宝药玉,早在几百年前便不知所踪。
他立即接过在鼻尖轻嗅,手指不断摸索,惊疑不定道。
“……你是从何处得来此物?”
“换是不换?”
池州渡冷声问。
“……”
盲翁手里紧紧攥着岁骨,骂骂咧咧地嘟囔两句“臭丫头”,这才不情不愿地回屋取出一个落灰的锦盒。
他心里有气,故意朝对面吹了口灰。
池州渡不躲不闪,面不改色地接过后便转身打算离开。
盲翁冷哼一声,压低声音道:“丫头,那傻小子对你一心一意,若你只是有心利用,便早些放他离去。”
池州渡身形一顿,突然回首。
“我与你先祖同辈。”
——你逾越了。
盲翁愣了片刻,旋即火冒三丈:“你这臭丫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谁教你这般口出狂言!”
“臭丫头,你听见老夫说话没有......臭丫头!”
盲翁气得用力跺着拐杖,朝前方叫骂着。无礼后生。
池州渡置若罔闻,眼底毫无波澜。
倒是自方才起就一直抓着外袍发呆的齐晟被这一声怒吼唤回神魂。
他慢半拍地嗅了嗅衣裳上淡淡幽香,这才惊醒似地脱下,面红耳赤地朝池州渡道,“姑娘,小心着凉......”
“我并不畏寒。”池州渡打断他,淡淡道。
“哎!我说你这臭丫头……”
盲翁仍然锲而不舍地叫骂着。
“俆老!”齐晟匆匆回头朝盲翁看去,继而对池州渡解释道,“姑娘先回吧,我还需将这兽皮......”
“滚!”门口的盲翁暴躁地扔了拐杖,“用不着你,都给老夫滚!”
“……您老人家这又是闹得什么脾气?”
就在齐晟苦思冥想该如何出言安抚之际,不远处陡然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
原来是山下那名后生,他弯腰捡起俆老扔出去的拐杖,朝齐晟笑了笑。
“齐公子见笑了。”他目光掠过地上的黑熊,稍加思索便心中了然,善解人意道,“这些交给我就好,二位并不适应雪山,还是早些回去为妙。”
齐晟沉吟一瞬,紧接着朝盲翁和山下兄台一行礼,他诚恳道。
“俆老,多谢。”
俆雁山终究年事已高。
齐晟琢磨着传信回宗,派几名弟子前来照应着。
盲翁的叫骂戛然而止,旋即侧头冷哼一声,不耐地摆手。
“行了行了......这丫头带来的东西的确令人吃惊,老夫也不得了便宜还卖乖了,你二人早些下山吧。”
东西……什么东西?
方才他一时愣神,当真未曾注意。
齐晟心中存疑,但还是抱拳道:“是,二位保重。”
那后生朝他们和善地笑了笑,“保重。”
池州渡冷淡地收回视线转身离去。
齐晟匆匆跟上,披着姑娘衣裳的他显得有些滑稽,但此刻血脏了红衣,他也不好还回去,只得别扭地跟在对方身侧。
一直到两人的身影远去,那后生才缓缓转头看向盲翁。
“师父,您为何让他猎来兽皮?”
盲翁沉默良久,丝丝凉意钻入骨血。
风雪飘落在他的眉睫之上。
“有能敌过猛兽的武力,便多了一份得以护住挚爱的底气。”
他那时手中只有药草,才会被滔天的权势与人言压倒在地。
这句话酝酿得太久,在口中兜兜转转二十余年,才得以现世。
时至如今,他终于看清自己的怯懦与悔意。
若他那时有这半分魄力……
“罢了……”
徐雁山笑着摇摇头,含着酸楚的尾音散在风里。
迟来的愧疚与晦涩如同满山落雪。不知何时起。
再不见青山,唯有霜寒。难化,难解。——下山路途较远,雪上两道脚印不知觉间已瞧不见尽头。
齐晟心中忐忑,始终试图开口说些什么,但每每张开嘴,又懊恼地重新闭上。
思及自己方才嚣张地唤池州渡“娘子”的模样,齐晟羞得恨不得拔剑自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