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撞见非人类(79)
一定很冷。
他在冰冷的陵墓下,在没有一个人回应、漆黑一片的地下腐烂,没有人理他,没有人找到他。
等他很多年后醒来,和他一样对世界感到陌生的时候,他也并不在他身边。
头顶浴室灯光晃动,谈善用力眨眼,眼里水光闪过。
他失去一切反抗的力气,手指顺着鬼长发往上,抱紧他,沙哑而柔软:“我在你身边……殿下。”
从此以后,我都在你身边。
第47章
谈善猛然惊醒。
深色窗帘牢牢闭合, 卧室床头廊灯开着,暖色调的黄。他一时还不适应这么强烈的光线,抬起胳膊肘遮挡, 恍惚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
斜立穿衣镜浮起灰白残影。
谈善翻身坐起来, 后腰即使在布料上摩擦都令他倒抽了口冷气。他没敢下床, 怕直接跪下去。等他真坐起来脚尖落地, 浑身筋骨牵连着痛,饶是再有准备还是:“嘶。”
巨大穿衣镜照出他整片后背, 有地方擦破了皮,肋下有指痕,靠近颈骨的地方抵在浴缸边缘太久, 轧出半个巴掌大淤青。
“……”
谈善往头顶套上衣, 侧身看了眼,没忍住用指尖试探着去碰, 被一把抓住了手腕。
鬼捉住他手腕,弯腰去看他后颈, 很快,冰凉指骨覆了上去,轻缓地揉。
他垂着眼睫, 不知道在生什么气。
谈善在心里叹气,拉着他衣袖去亲他, 位置估算错误,亲到他下巴,“没多久就消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谈善说:“你好像变深了。”
鬼脸色稍霁, 唇瓣在他后颈不带情-色意味地贴了贴,应了一声。正午太阳太毒, 他恹恹地缩进了床头红玛瑙石中。
“当当——”
闹钟响了,是待做事项提醒。来自学校春季开学的选课通知。
谈善双腿盘坐在床上,进入学校教务系统页面选课。点开的那一秒他就意识到自己又忘记密码,不得不登录邮箱找回。邮箱点开后他简单清理了几封往来邮件,点进垃圾邮箱,再次发现来自“用户3182784”的邮件:@Tan,H×A.
谈善猛然想起被自己遗忘的事,他眼皮猛然跳动起来。
H×A。
网站被顺利登陆。
论坛功能一时没办法彻底搞清楚,但谈善最先关注到了私聊,里面躺着一百多条未读消息,很多人给他留过言,问他这件家传的宝贝是不是正品,大概在什么朝代,他给了客观的意见,让他们带着东西去专业机构做鉴定。
最后一条消息回复停在两年前的午夜,他做手术中途。
是一位账号已注销的用户发来的照片,诸多消息中,唯独这一条十七岁的他置顶了。
四周静得谈善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红蓝交错的网站背景在眼前无止境地放大,未知在刹那狂扣他心门。
【用户已注销:你好,请估价】
谈善点进对话框,照片内容映入眼帘。他毫无准备,大脑轰然。
照片被模糊处理过,是块分裂的方形印章——顶光白灯下,鲜红底座被破坏得几乎看不清具体字样,其上附着蚊蝇小字。
谈善直勾勾盯着那张分辨率极低的图片,压在鼠标上的手抖得如同癫痫发作。
古代城池之间需过关卡,他收到过一份重礼,能在城与城之间畅通无阻。姜城池近一百七十座,能急调当地兵力上千,受地方官最高礼遇。
而它现在面目全非,“涧”字消失在坑洼不平玉面,再难窥见当初华光。
谈善齿关节“咯吱”作响,眼前冒出大片黑色。他用左手去固定键盘上的右手,竭力下滑。
在晃动页面中他看见了自己两年前未发送的回复,是一行甚至慌到打错,又多次中断没来得及发送的消息:
“你%5*好,请问你(在社么地方6见到这对我……”
你好。
请问你在什么地方。
见到过这枚王世子印。
……这对我很重要。
谈善额头抵在电脑屏幕上,心口被钝刀缓慢地剜走一块肉。
-
“整个村庄位于扬沙县城西北,村中多泥瓦匠,一年前一名外籍老板看中当地喜山下空地,高价买下办厂,施工队一铲子挖下去挖出一座陪葬墓,铜钱和金币水一样哗啦啦倒出来。县政府动作很快,立刻就立了警戒线。”
“两年前突发横财的十四个村民,人都在这儿。”
谈书銮拿笔在上面挨个画“×”,皱眉:“死了十个?”
“十一个。”
警官手里十四张死亡证明复印件,一阵寒意涌上心头:“今早脑溢血拉去医院,抢救无效。”
“都是正常死亡?”
“是。”
这十一个人死前都求助过心理医生,或者找过神婆道士。活下来的三个人中有一对夫妻,剩下那个在精神病院,叫刘全。
刘全女儿还因为她父亲被江湖骗子骗走十几万去派出所报过警,有立案记录。
谈书銮一张张翻:“接警的警员怎么说?”
“说刘全一看就精神不正常,跪在派出所门口求他女儿不要报警,把那江湖骗子看作再生父母。要转账就转账,两个月里转账金额零零总总高达二十七万。”
谈书銮:“他哪儿来这么多钱?”
警员吞吞吐吐:“没查了。”
“去精神病院问问不就知道了。”
玻璃门上倒映出少年人影子,谈书銮捏着纸张的手一顿,表情变得无奈。
“你没去医院复查?”
谈善走进来,拇指和食指拿着手机两端,把许一多传给他的构建图放在谈书銮面前,连着那张在他手术期间错过,出现在询问中的用户头像,轻轻:“哥,姜王陵被发现的时间在两年前,而不是一年前。”
两年前有人走近庞大地宫,先一步挖开墓室,偷走了墓主人的随葬品。
那里葬着姜王寻回的王世子尸身,还有等待千年的一只鬼。
百叶窗间隙落下大片金色阳光,他看起来像是想哭。
-
“你……”
谈书銮开了车窗通风,最终什么都没有问。他将车载音响关了,扔给谈善一颗包装精巧的巧克力。
“一会儿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半小时。”
谈善将锡纸拨开,糖化在唇齿间,苦得他作呕。
车开上小路,颠簸难耐,他下车时当真干呕,就是没吃什么,吐出来的全是酸水。
精神病院在郊外,冬末,难得出太阳,疗养院护工推着蓝白相间的病人出来活动筋骨。草坪上有人放风筝,线拉得十分远。
“刘全啊,五十七了。他女儿去年年末出国,就把他送来我们这儿照顾。”院长在前面带路,说,“他脑子出了点问题,半夜喜欢坐在楼梯间,跟不知道什么东西说话。”
“都送我们这儿来了,脑子还记得什么事。”
院长用一把粗大得钥匙开铁索,陪着笑说:“他属于高危病患,有狂躁倾向,我们怕他伤害护工和其他病人,就把他关起来专门送饭。”
“我们院里其他病人没这样,谈议员您放心,我们疗养院是有正规经营许可证的,绝对不会虐待病人。”
谈书銮不轻不重地看了他一眼。
院长霎时不开腔了。
谈书銮一只手搭上谈善肩膀,低声提醒:“他精神不稳定,怕突然做出什么攻击行为,保护好自己。”
没有开窗通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味道,药剂混合着腐烂花束,粘稠滞闷。
谈善关上门,后背靠在冰冷的铁门上。他不太舒服,胃里翻江倒海,脸色白得跟金纸一样,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把头抬起来——被强行控制在床榻上的中年男人瘦成骷髅,眼眶凹陷下去,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
刘全。
他看起来是个非常普通的中年男人,精神状态没有院长说得那么糟糕,一直用戴着束缚器的手去抠锁着的窗,有人进来也没有被惊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