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撞见非人类(76)
谈书銮耸了耸肩,意思是谁知道呢。
半小时后门铃再次被敲响,谈书銮亲自去开门,这是一座三层的小洋楼,前院带花园,花园里种了一株桃花树,前几天气温不正常,被哄骗得开了花苞,艳艳地点缀在枝丫间。
谈书銮心情大好,又看见谈善正出现在门口,神情霎时更柔和——他就这一个弟弟,小时候谈父谈母不在家,谈善陪他度过了大部分的时间。谈善是太阳,你知道日光照在任何一个地方都会亮起来,谈书銮对他有永远的耐心和疼爱。不管他做任何事,谈书銮都会理所当然地站在他背后。
谈善气喘吁吁跑进来,站在他面前,谈书銮张开双手,准备给自己弟弟一个爱的拥抱,很快,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他缓缓看向谈善身后,疑惑道:“这位是……”
“我朋友。”
谈善简洁明了:“男朋友。”
出门前被哄骗得换了身衣服的鬼和谈书銮齐齐一僵。
第45章
半天没动静, 男主人惴惴不安地往门口看,他奋斗这些年也算有了家底,但官商官商, 终归是不一样。昨晚接到消息说谈议员要来, 吓得把公司账本翻来倒去地查了好几遍。
谈书銮——如雷贯耳。
混到跟他一样位置的人要么有钱要么有人脉, 这人不同。他祖上做中医药, 母亲是医生,父亲做点药材生意, 跟官场八竿子打不着。世上富豪千千万,谈家仅仅是中等。但他交际圆滑又滴水不露,毕业后没走过一条弯路, 顺顺当当地一路往上升。
让人觉得危险的不是摊在明面上的背景关系, 是他确确实实仿佛一清二白。
有人在他家蹲过点,蹲到他贫瘠的日常生活——下了班在公寓里睡觉, 点外卖,到点儿去接送因生病需要走读的高中生弟弟放学, 没睡醒差点给自行车撞。家里有一个要高考的弟弟,谈议员显得紧张过度,据说他一天点五顿外卖, 坚信猪脑袋汤补脑子。
谈议员犀利至此,例会上带着一张薄嘴皮子大杀四方, 私底下排队在校门口等六块钱不加葱的炒面。
男主人只是当这话说笑,但他家中恰好有年纪相仿的女儿,接送时竟撞上过一次。
大半夜, 学校门口都是等待孩子放学的家长。谈议员从车上下来, 朝他走来的少年不过十七-八的年纪,手长脚长, 跟拔节儿的竹竿一样挺直。戴棒球帽,藏蓝色校服裤如晦海,长袖又如一团绒雪。他单手拎着双肩包,朝他哥的方向小跑两步。刹那,谈议员倚靠在车门边的身体就站直了。
“我要吐了哥。”男主人听见少年抱怨,“猪脑袋汤真的太腻了,我下午一直想吐。”
“那明天换。”
“明天吃什么?”
“炖鱼头。”
“……”
男主人接到自己女儿,有心借女儿的关系送送礼。话刚说出口被女儿打断,他至今都记得自己女儿接下来说的话。他从前还干点别的挣快钱,在那之后歇了心思,老老实实经营自己家中一亩三分地。
“他叫谈善,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男生,从不生气。有人打翻他的水杯他不生气,吵醒他睡觉他也不生气,他好像从来都不生气。”
女孩心思敏感,羡慕地说:“爸爸,你以后有空能都来接我吗,他每天都有人接,不是哥哥就是爸爸妈妈。”
男主人正要摆脸色说自己忙,说人家一看做手术完要照顾,女儿忽然道:“他没生病放月假都是一家人整整齐齐来接,姥姥姥爷也来,坐两辆车,手里拿特别多的糖果巧克力。”
“他全家人都很爱他。”他女儿哭着说,“你为什么不能有一个周末陪我和弟弟?”
……
男主人搓了搓手,再度看向门外。
谈善歪了歪脑袋:“哥?”
他也不是催促,就是单纯的疑问。
谈书銮能很清晰地感受到谈善并不觉这是什么严重的事,这也确实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就算有一天谈善指着一只蓝孔雀对全家人说他喜欢这只孔雀,要跟这只孔雀在一起,他们也只会惊讶一小下,然后为他高兴。
管他呢,只要他喜欢。
何况谈书銮比天底下任何人都明白,谈善从小到大都是清楚自己喜欢什么的人。
就这这么简单。
谈书銮用力压了一下自己抽动的额角,笑了。
“来。”
谈书銮说:“我看看,看你眼光怎么样。”
换个形态对鬼来说很容易,他看上去和谈善差不多大,粗略看起来没有少胳膊少腿。谈善出门前检视过,又担心太阳晒到他,不由分说扣了顶帽子在他头顶。他大半张脸淹没在帽檐阴影中,剩一双淡漠的唇。
鬼静默了半秒,伸手拿掉帽子,露出完整的五官。日光下他皮肤白得能见到血管,骨相优越。谈书銮一顿,但没有更多的反应。鬼和谈书銮对视,谈书銮伸手以示友好,态度和善:“你好……谈书銮,你可以和谈善一样,叫我哥。”
鬼和他握了手,谈书銮刹那感觉冰水化在了手中。他心下稍诧,瞪了谈善一眼:“这么突然,我也没带见面礼。”
谈善:“不需要啊。”
谈书銮摇摇头,拿他没办法:“进来吧。”
他背过身往前走,谈善意料之中地去拉鬼的手,捏了一下又松开。他掌心出了汗,湿滑地流过。鬼能看到他低头时顶起的颈骨,很快他抬起头,冲鬼大胆地做口型:跑、不、掉、了。
鬼心尖跟着一颤。
他知道谈善大概有一个宽松自由的成长环境,发生什么事第一反应不是“完了要挨骂”而是“我想和家人分享”。他身体里装着爱,鲜花,糖果巧克力和无与伦比的热烈,一下就会淹没掉在他心里孤单游走的鬼。
鬼的目光柔软下来,回握住了那只手。
那块从拍卖场上得来的玉石罩在半透明的玻璃壳子里,上方是一盏冷白的灯。谈书銮不是鉴定方面的专家,也没有相关的经验,但他知道谈善懂,他有一个很厉害的弟弟。谈书銮让开两步好给谈善腾出空间,问:“你觉得是真的吗?”
谈善一边戴手套一边说:“我得摸摸。”
他忽然看了鬼一眼。
谈书銮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失笑:“你看他做什么?”
他将视线移至鬼身上,后者阻止了谈善的手,他略比谈善高出半个头,压低了身体,注视那块玉的神情无比奇特。顶光灯的照射下,谈书銮察觉他眼里翻涌的黑雾。
半晌,他对谈善摇了摇头。
谈书銮一愣。
谈善干脆利落摘了手套:“不用摸了,假的。”
他本来打算看看那上面的花纹,既然鬼说是假的,那完全没有必要了。
男主人大声嚷嚷:“怎么可能,我花了大价钱搞到,拿着照片问了好几家——”
谈书銮压在玻璃上的身体站直,目光在鬼身上停留了一下,鬼依然望着那块玉。谈书銮微不可察皱眉,接着又对男主人说:“它要是真的你跟拍卖会的主人都能进去蹲两年。”
男主人霎时噤声。
谈善调出手机上原本的图片给他哥看,解释:“这一块的花纹不对,我没见过……”他哽了一下才含糊略,“仿品。”
“最近好像有越来越多的仿制品出现,那批海关的货你老师也说是假的。”
谈书銮没注意他的语焉不详,头痛地捏了捏鼻梁:“不知道什么时候墓室能清理出来,上次炸了一半,里面坍塌得不成样子。”
清出来至少能知道到底里面有没有被破坏过,盗墓的人到底进到什么样的深度。但地质那边的勘测结果他们也拿到手了,整个扬沙县城底下是一片庞大的地宫,保守估计有古代一个城池大小。工程量太大,上面紧急叫停,短时间内不会考虑重挖。
事情复杂就复杂在这里,不清楚墓里的东西有没有被盗,所以无从得知这些传闻来自一千年前的东西到底是真是假。每出现一次都必须找人鉴定,鉴定又不是绝对准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