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如旧(82)
断掉的肢体,挂在树上的手掌,一一被拼凑在趴在地上的身体上,谢寂捧着那颗破碎的头颅,从喉咙里发出“嗬嗬”声,空气甚至已经不在他的喉咙流通,谢无声手刀劈在他的背上,荡清祛晦:“斋心涤虑,万心归一。”
灵气震荡,层层黑气被驱赶出谢寂的身体,他眸中的血色褪去,眼神逐渐清明了起来,明白自己是中了幻计,却依旧悲伤的注视着那具被他们重新拼凑起来的尸体:“若是那日我不在,他是不是,”后面的话被吞了回去。
谢无声与谢寂都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他们没人能承受得住。
这是谢无声第二次见到坠崖的沈厝了,可沈厝明明与他并不在同一幻境中,谢无声想,也许是上次魃女的事情给他留下了阴影,他与谢寂试图掩埋了这场幻境中的人偶,却在拼凑好之后,他们的手掌穿透了尸体。
幻境至此,开始莫测。
谢寂刚刚摆脱蛊惑,情绪还有些不稳,此时已经开始暴躁:“这是谁干的,到底想做什么,有什么事冲我来,没事总拿沈厝做恶心事干什么,等我把这人抓出来,我让它在悬崖上坠上千八百次!”
谢无声看着面目全非的沈厝,他的心在沈厝那里,可此刻却依旧痛的要喘不上气来,他不敢想,就如谢寂刚刚不敢提一般,当年他和沈厝争吵分开那夜,是否有一种会是现如今幻境之中的结果。
两个人一个沉默,一个怒骂,崖底的场景却开始变换,日光从东边升起,光亮使半空中的水雾呈现出朦胧的色彩,甚至就在沈厝的尸体之上,生出了一道小小的彩虹。
第三个谢无声于远处驾鹤而至,他从云端跌落,神至无情,连滴泪都没落,只是用法阵缝合了沈厝的伤口,然后带他离开。谢无声和谢寂对视一眼,一同跟上。
这明明只是一场要他们性命的幻境,而此时谢无声却像是在看留影石一般,以旁观者的视角在观看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这个幻境中的谢无声冷静的吓人,沈厝碎尸在他面前,他波澜不惊,甚至未曾上报宗门,还是看守魂灯的小师弟汇报给长老,为此宗门组了一支小队去探查沈厝的下落,一行人东奔西走的调查了一番后,由苍梧出面问到了谢无声面前:“你,你那个凡间的朋友,你可知他出了事。”
当时谢无声正在藏书阁查看上古书籍,闻言眼皮未抬:“知道,是我为他收敛尸首的。”那时他们的关系水深火热,谢无声的冷漠不动声色,在苍梧眼中合情合理,顺手埋尸了却凡间因果也并不出格。
苍梧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自己回了查此事的长老:“意外而已。”
是的,在这场幻境中,没有阴谋,没有陷害,没有所谓的系统和任务者,沈厝的死就是一场意外,一场大吵一架后,在山上失足坠崖的意外。
谢无声查的是此,无量峰查的是此,整个宗门任何一个人去查,都是此结果。
没有任何阴谋,他只是一场阴差阳错。
一场在谢无声身边带走了沈厝的阴差阳错。
谢无声没有表现出来一点异样,像是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般。所有人甚至苍梧都没把这件小插曲放在心上,只是自此以后谢无声的闭关更加频繁了,他每次出关不是去山下采购大量新鲜的药材,就是去藏书阁,通宵达旦的寻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再继续闭关二十年五十年,乃至百年。
陪着他的只有一具铺满了药材的冰棺,甚至孔缺身死,修竹入魔,恒煜飞升,谢无声都未出关,众人皆说他有如此毅力,必当是下一位飞升之人。
这是所有人眼中无量峰的得意门生,只有谢无声和谢寂在幻境中看到了那个失去沈厝的人,不为人知的一面。
闭关中的谢无声早已入魔,入魔后境界连跳三阶,此时他的修为已至渡劫,却无雷劫,若是不能祛除魔气,他将在人间耗尽寿命,至死都不可飞升。
谢无声毫不在意,他每日躺在冰棺里,抱着那具连头颅面容都摔碎的尸体,小声从埋怨开始说起:“我之前说让你好好修习,你不听,看看,连踩个药都能失足,让我说你什么好那?”
他侧耳停顿一会儿后,立马承认自己的错误:“对对对,你说的对,都怪我,我要是早点开窍,要么我们双修,要么我分裂修为给你,哪里还有这事。”谢无声偏头吻吻沈厝的发:“怪我。”
“怪我当初没能早点找你去道歉,不然也不至于错过收魂的最佳时机,这都怪我。”
“不过没关系,我寻遍天下阵法,灵物保你如初,只等我再找到起死回生之法,你就能重新回来了。”他轻轻将嘴唇应在沈厝面上裸露在外的眼球上:“是我错了,等你回来,我定向你好生道歉。”
他等了一年又一年,找了一年又一年,沧海桑田,世间变幻,无量峰的人来来往往,就连苍梧逝去,长老更迭,无数的人飞升陨落,谢无声却凭借邪法日复一日延续着自己的生命。
亦或是,延续着关于沈厝的回忆。
千百年的时间,哪怕沈厝投胎转世,也不知早已轮回几世,谢无声却依旧坚定着,坚定着沈厝一定会回来,不是转世,不是替身,是沈厝本人。
强求太重,便成执念。执念太深,便成魔障。
谢无声甚至开始探求回溯之法,他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败,在无数被他扰乱的小世界中,沈厝每次都在他面前死去。
无一例外,皆是坠崖。
谢无声疯了,又或是他很早之前就已经疯了,他疯到甚至会在冰棺中割下自己的血肉贴到沈厝缺失的脸上,他吻着那块新鲜皮肉与青白尸体的相接处:“补好了,你就快要醒来了。”
死肉腐烂,在每一次小世界结束后,谢无声都会替换掉那块皮肤,可他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都改变不了。
谢无声崩溃,无数次的崩溃也只能到沈厝出事的悬崖,站在山顶之巅,只要他想,他甚至可以伸手留住流动的云,可他什么也做不了,他找不到人,也留不住时间,只会站在山顶向下看着深渊。
不用灵力,敛去修为,任凭自己像一只失速的鸟滑落天空,直至跌到粉碎。
然后为下一次复活沈厝,再次拼起自己。他在活着与死亡的间隙中,看不到一点明天。
直到某天倾盆大雨,他用针线缝起自己的胳膊,一道很久没听到的声音问他:“你要重来吗?”这是一道他听过却又陌生的声音,谢无声找了千百年都没能让时间回溯,此时他的执念却被人回应,付出的代价都没有问,
谢无声说:“要。”
早已飞升的恒煜传声到他的地狱,神明无情,视万物为蝼蚁,他给了谢无声一点希望,一点坠落的希望。
自此,天阶杀神明,人间斩英才。
在往后的一千三百年间,凡间再无一人飞升,天上也再无一神弥补天缝。直到天地倒转,时光回溯,天道降下诅咒,恒煜与谢无声甩掉卷刃的兵械:“不悔。”
没什么可后悔的了,在这无间炼狱,他们已经挣扎的太久,太久了。
整个幻境最后那段画面,天崩地裂,阶梯横断,人间沦陷,是谢寂之前在系统处看到的灭世劫难,一场由恒煜与谢无声共同导致的,人祸灭世。
第70章
今朝如旧70
鬼女得信仰,魃女有天力,分魂夺舍,桩桩件件都透露着阴谋诡计,但同样的,每件事谢无声他们都使出浑身解数,尽力博取一个好的结果。可现在就在马上就要找到恒煜,解开一切谜题的前夕,竟然有人告诉他们,祸世的凶手之一是他自己。
何其荒谬,何其可笑。
救世者即是灭世者。
任何查到这一步的人,此刻都很难不会生出心魔,陷入到自己过往所做一切为何的质疑中,甚至可能会疯癫到心境破灭,自曝而亡。
谢无声却仿佛没有看到那最后一幕幻境,神情冷静,不动如山的收回散布出去的灵力:“没有生死门,也没有阵眼,”他看向谢寂得出结论:“这里确实不是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