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行禁止(103)
他看得出丁了心里是向往这种生活的,这种粗糙的、并不值得推敲的生活。这种羡慕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从来没有拥有过,所以会觉得这种得不到是一种上天的惩罚,既然它如此难企及,一定是什么好东西吧。
张灼地觉得丁了会明白的,他总有一天会发现,人生无论走上哪条路都会后悔,过上什么样的人生,都不值得庆幸,因为生命本身就是一件无比恶心的事情,通过一场潦草的射精制造出的人命,终其一生都在坐井观天地対着上一阶级淌口水,蝇营狗苟、饥肠辘辘。
张灼地知道丁了会知道的,所以张灼地不会告诉他,一个字都不会対他坦白。他等着丁了自己去尝,世间百味是骗人的,最后能记住的只有眼泪流进嘴里是咸苦的。
“如果把这些人都串联出起来,”张灼地翻开纸的另一面,在上面画了三个点,是这三个死者的地理位置,“也许能锁定动手的人家在哪里。”
丁了坐在台阶上,抱着自己的腿,问道:“你觉得‘神’会是那个人吗?”
“也许吧,”张灼地看着这三个点,“也许。”
丁了看着他许久,忽然道:“感觉你没有那么喜欢这个游戏了。”
“嗯?”
“一开始,”丁了提起最开始见到张灼地的时候,说道,“你好像很愿意玩这种游戏。”
张灼地坦然道:“是啊,从上一次开始,就觉得有些烦了。”
具体是哪一次?张灼地仔细想想,其实是从医院那一次开始,他就已经没那么想要玩这种游戏了,牵扯太深,又隐约感觉到游戏背后那种浓厚的背景暗示,似乎都在隐喻着这个世界的什么问题,张灼地対于这种沉重又敏感的东西讳莫如深,也不感兴趣。
任何事情只要复杂起来,就不好玩了。宁滨死了,白风风也不像人样,现在生死场每天人很多,很乱,张灼地现在其实也是强忍着不耐烦,坐在这里。
丁了说:“如果我能知道你在想什么就好了。”
张灼地闻言愣了下。
丁了只是随口一说,很快就站起来,说道:“我们回家吧,我好饿。”
“哦,”张灼地被他拉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惯性地说,“上车吧。”
“如果我能知道你在想什么就好了。”
张灼地在回去的路上,夏夜的晚风持续地扑在他的脸上,把一天出的汗全都吹干,伴随着偶尔想起的车铃声,张灼地持续地在脑海里重播这句话。
如果说二十一世纪了,还有什么能打动二十八岁的张灼地,恐怕只有这一句了。
第71章 无间地狱(十一)
街上戴上红色标志的人越来越多了。
一开始大家很隐晦,只是一些红色的头绳、红色的鞋带等等,到目前,很多人都穿着红色的衣服,甚至有人戴上了头巾。
问题也随即产生了,很多人打着紅宿的旗号,杀人、抢劫、无恶不作。因为门槛过于低,所以声誉也格外容易被破坏。
在广播之前,大家对这个状况显得有些担忧,杨小苗说:“这是非常正常的现象。”
“因为对方不会一直坐以待毙,”杨小苗说,“对面是要反击的,但是只要动起来,也是件好事,有动作才能露出马脚。”
张灼地在整理晚上的稿子,白风风说:“我联络到了不少朋友,他们告诉我很多上流人士的家都被砸了,东西抢得差不多了,现在很多人对紅宿的意见很大。”
“没关系,”张灼地说,“这些人本来也不会相信我们。”
刘艺烨想起来了:“我家今天也进来人要抢劫了,被查理斯给救了。”
“?”
众人没理清楚这个关系,刘艺烨解释道“他们不要命了,我家花园是有电网的,那俩傻蛋差点被电死,查理斯把他俩打下来的,屎都出来了!”
张灼地说:“放跑了?”
“不然还留下吃饭?”刘艺烨说,“不过查理斯问了,那俩人说是谁指使的?”
查理斯说:“紅宿的头。”
“哦,”刘艺烨说,“那不就是你吗?”
张灼地:“嗯,我下回派俩聪明的。”
众人笑了起来,白风风有些隐忧:“这是不是不太安全。”
张灼地没法回答他。
当下的时局,他确实没办法保证自己的安全。
第二则通知在全民的收音机中响起,张灼地的声音又传入千家万户,有很多人家里没有设备,走上了街头,在广场前席地而坐。
张灼地真正要做的事情,从今天才要开始。
“亲爱的同胞们,大家晚上好,感谢大家与我如约相见。过去的这些天,大家都辛苦了。”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个消息分享给大家,在神的旨意之下,我们的这个世界,即将结束了。
在过去的十五天里,我们清扫了邪恶,惩罚了犯罪,营造出了一个美丽、祥和、宁静的都市,我们的世界从未如此安静,从未如此纯净,在当下,行走在街上的每一个人,我都为你们感到由衷地骄傲。
是的,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我们这个世界即将要结束了,马上,我们的人生即将回到正轨,而这段短暂又纯洁的日子,就像是神送我们的一个礼物,我们在这里将一切归零,什么都不想,重新创造自己的价值,用自己的双手为自己创造新的可能性,这是一种值得赞扬的美德。
但是很遗憾地告诉大家,快乐的日子毕竟是短暂的,很快,我们就要回到现实里来了,今天我要说的并没有很多,感谢大家在过去的日子里,对紅宿的支持,我并不代表着神,而只是以狭隘的心解读神、替神发言的媒介而已,并不值得大家的推崇,希望大家能珍惜这段时间,这很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以这种方式见面,祝大家生活愉快,再见!”
在通篇的发言中,张灼地对有人冒充紅宿的事情只字不提,仿佛是没有发生过一样。
白风风不是很理解,他道:“你这样说,只会让大家越来越恨你。”
王骞石说:“到底在干什么?我怎么感觉有点跟不上了。你和杨小苗到底在讨论什么东西?为什么不能和我们大家一起说一说?”
杨小苗道:“稿子是他自己写的,为什么还要加上我?”
“别以为我不知道,”王骞石道,“你是他的军师。”
“我怎么自己都不知道?”
张灼地说:“安静。”
从张灼地的语气判断,如此说话,已经是非常不耐烦了,众人便默契地停了下来,张灼地说:“我这么做,只是想减少死亡率。”
“当大家知道这个世界马上就要结束的时候,就会减少犯罪行为,”张灼地说,“大家都会害怕秋后算账。”
杨小苗说:“但是你们连这个都看不出来的话,实在不适合在这里坐着了。”
王骞石不悦:“什么意思?”
丁了忽然道:“再吵就都出去。”
片刻后,张灼地打破了沉默,说道:“不妨给你们说一说我现在的想法。”
“因为对面已经开始有行动了,就代表着他还是在关注着这一切的,我们的紅宿,在第一次广播的时候,只覆盖了这座城市,但是他很快就注意到了,证明这个人就在这里,”张灼地说,“虽然我一开始就觉得,那个人就在我们身边。但这件事让我更确定了。”
张灼地说:“他也许见识过我们在游戏里的表现,知道我们是怎么玩的,虽然我们可能不认识他,但他一定认识我们,这段时间,他一定就在附近观察着我们的行动。”
“如果你是他,”张灼地问王骞石,“乍一听说,这个世界要恢复正常了,你是什么反应?”
王骞石:“……离谱。”
“还有呢?”
“奇怪。”王骞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