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鸣之书(57)
九骨望着他送上来的熊皮毯问:“你要把毯子给我吗?”
“嗯……熊皮毯很暖和,盖在身上就一点也不冷了。”
九骨把熊皮抖开。它很干净,比琉卡非常珍惜,不管遇到什么危险都没忘记带上它。天气好的时候他还记得把毯子铺在马背上晒晒太阳、拍拍灰尘。
“这是一只很大的灰熊。”九骨说,“纳珐可以一个人猎杀它,还能保留下这么完整的皮毛。”
“她是很厉害的猎手。”比琉卡没有见过纳珐狩猎,却能感受到这个狼族女孩与身俱来的狩猎天赋。除了初到狼息谷时,她作为守卫散发出的敌意之外,后来的每一刻都如峡谷中的风一样自然。有时比琉卡甚至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只有洛泽提到她,她才会出现。
好猎手不会让人感到危险,相反应与周围的一切自然相处。
不过,独自猎捕一头灰熊,而且还是第一次狩猎的战利品,这让比琉卡无法释怀。他的第一次是一只快死的鸟,只能算捡回来的食物,称之为猎物和战利品都有点勉强。
他的思绪随着熊皮毯四处周游,想到很多无关紧要的事,忽然,肩膀一阵温暖,九骨把毯子盖在他身上。比琉卡正想拒绝,九骨自己盖上了另一半熊皮。
“睡吧,两个人一起睡更暖和。”
他睡了,心脏平稳地跳动。
比琉卡习惯听着九骨的心跳入睡,这是他熟悉的声音,但此刻他听到一个更响的心跳。是他自己的心脏在剧烈跳动,是因为他们彼此的心从未如此靠近的缘故吗?不,在他受伤昏迷时,九骨一直在身旁照顾他,那时他们也近在咫尺,可是却没有这样的心跳。
比琉卡小心翼翼地躺下,生怕离他太近,自己擂鼓似的心跳声也会被听见。
风声已经不见了,能传到耳中的只有咚咚的心跳、起起伏伏的呼吸,甚至还有血在体内流动的声音。熊皮毯抵御了寒风,把他和九骨包围在一团温暖之中。
他轻轻伸手,手臂碰到九骨的肩膀。除了安戈,他一直期望有人能拥抱他,视他为重要的人。但这个能向他敞开怀抱的对象从来不是哪个女孩,因为他听过太多女神与生命之源的故事。对于这位万物之母无私的胸怀,比琉卡的内心始终有些抗拒,他想要更真实的爱。像狼、像野兽,像同类之间依偎取暖的爱。
他想拥抱九骨,告诉他,虽然前途难料、危机重重,这却是他一生中最难割舍的相遇。在他的心中,九骨不只是坚强的盔甲,是锋利的长剑,是所有歌谣里正直勇敢的战士,更是他身边亲如手足、生死与共的同伴。可他犹豫再三,还是打消了这个冲动的念头。
要是他仍然是那个什么都不懂,以为逃亡只是四处游荡的少年就好了。那样还能毫无顾忌地把拥抱和跟随当做玩笑,把最重要的相逢说成因缘际会。
可惜,时光的磨砺从来不给人们回溯的机会,过去的男孩也不会再来。
他缩回自己的角落,尽可能地把毛皮毯子让给九骨。
这时,九骨的手伸过来替他裹紧毯子,为了抵御整夜不停的寒风,他把毛毯和比琉卡一起揽入怀中。
第52章 镣铐湖岸
比琉卡在一片令人眷恋的温暖中醒来。
昨晚他以为自己会紧张、激动得睡不着,谁知没过多久就因为太安心而进入梦乡。九骨早已起来,还替他将那条暖和的熊皮毯盖得很严实。
毯子里有九骨的味道。
比琉卡一直试图描绘那种味道。他的嗅觉不如听力过人,可声音和气味在他的感受中一样都有具体形态。他会觉得洛泽的气息像风,平和时煦煦温和,却也能想象狼族战士面向对手时的急骤狂旋。纳珐是箭,纤细轻盈、冷硬精确,除了离弦时那一下破空声外没有多余杂音。还有“柠檬树”,比琉卡想起她时,能闻到弥漫在空气中的果香,能看见树叶摇曳漏下的斑驳阳光。
九骨呢?
九骨像他此刻从梦中醒来呼吸到的空气,新鲜澄净、无形无影,却充盈全身让他满怀希望地迎接新的一天。他在这个女神神力笼罩下的世界又活了一天,知道重要的人不会离开,那种安定与信心令人倍感振奋。
比琉卡掀开毯子,清晨的凉意立刻将他包围,他把毯子裹在身上跑去找九骨。
灰檀木发现他醒了,第一个过来向他示好,想和他一起去湖边玩水。比琉卡摸摸它的额头,表示现在不是玩的时候。
九骨和往常一样收拾行李,为寻找“木桶”做准备。
他们应该离芝麻脸指点的地方不远,可要在看不见尽头的湖边寻找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并非易事。
比琉卡把熊皮毯子叠好捆在萤火的马鞍上,想起昨天自己像怕黑的幼童一样渴望拥抱和温暖,不免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他还是鼓起勇气和九骨打招呼。
“昨晚睡得好吗?有没有觉得冷?”九骨问。
“一点也不冷。”比琉卡说,“从来没有这么暖和过。”
“今天的早餐也只有麦饼。”
“等安顿下来我会打很多猎物,捕很多鱼。”
九骨招来灰檀木,骑上马和比琉卡并肩而行。他们沿着湖边走,没多久眼前出现一小片矮树林,林中隐约能看到木屋顶。这间屋子和废墟没什么两样,但好歹也算有了人烟。
快到门外时,九骨和比琉卡下马步行,以免惊扰对方。
木屋离湖很近,门前的空地和湖水交界处拴着条破旧小船。
比琉卡很怀疑这条船能不能顺利划向湖心岛,它实在很像一堆破烂的木板。
“你们是谁?”
就在九骨想敲门时,一个衣衫褴褛的人从矮树林里走出来。比琉卡难以分辨他到底多大年纪,那满脸凌乱的胡须和藏在其中的脸实在令人困惑。
“我们想找木桶。”
“木桶该去杂货店找,找木匠也行。”
“那边村里的人说木桶是一个人。”比琉卡边说边打量他。这家伙干瘦如柴,终日在阳光下曝晒让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变得又红又黑。
“谁会叫木桶?你们又找他干什么?”
“我们想去湖中岛,要是你能带我们去最好,不行的话也可以买你的船。”
“这时候没人敢去湖中岛。”
“因为岛上的女妖?”
不知道这句话怎么触怒了眼前的人,对方忽然大发雷霆,歇斯底里地又吼又叫:“什么女妖!那些没胆子的蠢货只会在背后胡说八道,还编造什么吃人的故事,明明自己连船都划不好,活该淹死在湖里。”
比琉卡向九骨看了一眼,他们也不信湖中女妖的故事,可故事里有几个吃人怪物并不值得这么暴跳如雷。他一定就是木桶,除他之外附近没有别人。
“既然岛上没有女妖,吃人的故事也是假的,那为什么没人敢去湖中岛?”比琉卡问,“木桶也不敢去吗?”
“我当然敢。”这家伙不知不觉中了计,不过对于这个失误他自己也满不在乎,“现在不是好时机,因为逆风。逆风的时候,岛上的气味迎面而来,你就会迷失方向。村子里的胆小鬼都知道这回事,只是不好意思说那些失踪的人是因为迷路才回不来,把罪过都怪在女妖头上。”
“气味?”
比琉卡和九骨同时想起安戈故事中那个孤岛少女,被鳞岛盛产的神秘香料也是这样让水手失去方向掉头离去。故事的结局,女孩为了躲避战火在镣铐湖隐居,这么一来湖中女妖的传闻就非常合情合理。
“风向什么时候会转变?”
“很难说,有时几天,有时几个月。风大的时候湖边偶尔还能闻到气味,有的人鼻子灵一点,就恍恍惚惚走进湖里淹死了。”
“你从来不怀疑那就是女妖的气味吗?”
木桶听了,又气愤地跳起来。
“我说过没有女妖。为什么总有人爱把自己的胆小懦弱怪在别人头上,即使对方根本没有伤害过他也能信誓旦旦编造出恶毒谎言,我倒想知道究竟谁被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