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智能联盟(132)
唐源本来着急,但想了想还是觉得先给他们两人一些独处的时间,点头说:“有事叫我。”
贺风回被带到办公室,负责人打开门,请他进去,然后体恤地为他关上门。
办公室里的铁栏已经被卸下了,贺风回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床角的祝满,他双手抱膝,整个头几乎都埋在手臂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小鹿一般,小心而敏感地观察着贺风回。
贺风回花了一秒检测这个办公室里是否有摄像头——没有,政府的人没有打开这个办公室里的任何电子设备。
于是贺风回一步步走向祝满。
贺风回在床边坐下的时候,祝满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背紧靠墙壁。
贺风回知道一切不能着急,他先偷偷扫描了祝满的精神状态,还好扫描结果显示目前还算稳定。
于是他柔声问祝满:“不想回家吗?”
祝满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微微蹙着眉,长久地打量他,带着防备和疑惑,还有一丝悲伤。
贺风回很有耐心,他任祝满看,回看祝满的眼神平静又温柔。
许久之后,祝满小声开口:“我看到你的视频了,他们……给我看了。”
愿意开口对话就是好事。
贺风回“嗯”了一声,尝试着向前倾斜身子靠近他一些,问:“你觉得怎么样?”
祝满没有说话,但也没有对他的靠近表示抗拒,只是在他靠近时,眼睛飞快地眨了几下。
于是贺风回循序渐进,尝试去拉祝满的手——
祝满瞬间就把手抽回了。
贺风回没有气馁,自然地把手收回,问:“对我有哪里不满意吗?我会改。”
祝满抱着膝盖看了他很久,然后轻轻叹了口气,转头,目光转向窗外。
他叹气的时候睫毛跟着颤了颤,转头,窗外的阳光正好打在他的睫毛上,贺风回想起很久之前,他正是因为这双眼睛学习到什么是“漂亮”。
仿真心脏还是会为他颤抖。
贺风回再一次尝试去牵祝满的手,祝满还是挣扎,但贺风回没有让他成功逃脱。他抓住祝满的手,紧紧地攥着,抓住就不放了。再也不会放开了。
祝满又挣扎了几下,没有挣开,AI的力气太大了。
贺风回害怕自己太过强硬,他再次对祝满进行扫描,还好,情绪波动在可控范围内。
祝满最终放弃了挣扎,抬眼看他,回答他刚刚的问题:“你改就够了吗?”
贺风回的CPU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一种什么回答方式。
“你上次说,活着什么都有。”祝满看着他说。
贺风回记得,这是自己伪装成“法律热牛奶”来看他时对他说的话。
“可是贺风回,只有你是不够的。”
祝满的声音很轻,轻得像玻璃弹珠从一个不太高的地方坠地,轻轻一声,砸在心尖上。
“我想爸爸妈妈,我想知道为什么他们最后要复制我,是因为爱我吗?如果他们爱我,又为什么在我十岁以后那么严苛地对我呢……我不明白,如果他们活着就好了,我好想问问他们啊……”
他说到激动处,甚至反握住贺风回的手。
但贺风回一点也不觉得幸福,祝满的手那么小,却那么用力地捏着他,捏得很痛。那他自己该有多痛啊。
“贺风回,我想江淮,想叶莺,李诗、孙山、钱珥还有赵益……还有范子默,我对他那么好,为什么啊……”
祝满说不下去,眼泪簌簌掉落。
贺风回半个身子已经坐上了床,伸出另一只手给祝满擦眼泪。
他已经努力将自己的力度控制在最轻柔的范围内,但还是害怕将祝满弄疼。真的不舍得再让他以任何方式感到疼了。
祝满说:“我……我是复制人,是AI,因为PTSD,我会觉得自己很恶心。好讽刺啊,我加入反智能联盟,到头来反的竟然是自己……”
“这里的工作人员其实对我不错,给我看了网上那些讨论,我看到了恶意也看到了善意,但……”
“已经形成生理反应了你知道么?PTSD是病,治不好了啊贺风回……所以你为什么还要来接我呢?你就让他们把我当做AI处死……其实我会更轻松,你知道吗?”
——你知道吗?
世界上最简单的问句,贺风回这个高级智能不知道怎么回答。
祝满用噙满泪的双眼看着他,恳切地问出这句话,好像在说:我明明马上可以死掉,可以解脱了,你为什么要让我继续痛苦?
怎么到头来还是让他疼了。
再也无法忍受,贺风回一把抱住祝满,怀里的人奋力地挣扎,贺风回紧紧地抱着他,一寸也不愿松开。
“是我的错,你不要怪自己,是你十八岁的时候我不该拒绝你,对不起宝贝。”
祝满在他怀里无力地摇头。
“你要是恨我我也接受,只要你让我看到你痊愈那天,要我偿命我也愿意,好吗?别怪自己。”
许是知道自己挣不开,祝满也不挣扎了,抓着他的肩头无力道:“可是你又有什么错呢,你那个时候也没办法不是吗……我就是不知道怪谁,才只能怪自己啊。”
“而且你干嘛要跟我说对不起呢?这两年我也没有对你很好,一开始潜伏在你身边算计你,到最后的最后也不愿意相信你,我不知道……我给了你什么呢?你留着我一个病人在身边有什么意义啊……?”
贺风回抱紧他,“我想要留,我想要陪你治病。唐医生在马不停蹄地研究治疗方案,他也来了,我让他进来跟你说,好吗?”
“不好,我谁也不要见……”
“我呢?你也不想见吗?”
祝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小声地啜泣。
没有回答便是最好的答案,贺风回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头发,又珍惜地将他抱得更紧。
他轻轻在祝满耳边说:“那它呢?它很想你,你不要见它吗?”
“……谁?”
贺风回略略松开祝满,掏出一个微型球体,让它投影出悬浮屏幕。
屏幕上出现了小刺猬的身影。
视频里,小刺猬小脸蛋脏兮兮的,贺风回端了粮食来给小刺猬,小刺猬却一点儿也不想吃,“唧唧”两声跳到贺风回身上,从他胸口的口袋叼出那张合照,用小鼻子去嗅照片上的祝满。
似乎是嗅不到任何味道,小刺猬难过地“唧”了一声,然后整个刺猬埋在贺风回怀里,脸都不愿意露出来了。
贺风回垂眸看祝满,看见他怔住的神情。
贺风回高速运转的CPU得以松一口气,还好提前和小刺猬准备了这个视频。他本以为小动物不会配合,但是小刺猬好像瞬间就理解了他要做什么,一次性陪他演完,然后美美地享受食物去了。
祝满怔怔:“它……”
“我也是不久前回家发现它还活着,之前我也以为……”贺风回顿了顿,“我见到它的时候它就叼着这张照片,它一直等着我们回去找它。你不要回去看看它吗?”
“可是……”祝满在犹豫。
贺风回就知道他会心软,他太了解祝满了。就像发生在2316年9月1日的初吻,只要有人在祝满面前展示哪怕一丁点脆弱,他都会尽最大可能去燃烧自己,温暖他人。
于是贺风回又说:“它很脏了,我不知道怎么给小刺猬洗澡,以前都是你给它洗的。”
祝满似乎没心思听贺风回讲话,看着视频担忧道:“它怎么这么瘦了,背上的刺怎么少这么多……”
贺风回关了视频,缓缓地将自己的头埋进祝满颈窝里,依靠着他,放软声音说:“因为它见不到小主人啊,见不到小主人,我们都会很难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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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贺:都说了,我是一个机器人,心机的机。
我:呜呜呜呜你个骗眼泪的AI,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