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小熊以后(93)
“怎么了?”
“我想上学。”
肖嘉映诧异:“你想继续上大学?我问过教务处的老师,你的学籍已经——”
“我知道,”谈默淡声打断,“学门技术不需要大学学籍。”
他的意思是,学会一门可以谋生的手艺。
过去的遗憾不止跟肖嘉映有关,也跟他自己的前途有关,想要解开所有心结也不光靠找回记忆。
这方面肖嘉映当然也考虑过,但一直举棋不定。
如果重新回去考大学,谈默的年纪太大,不是一件易事。要是送他去上技校,又怕他有落差,心理接受不了。毕竟是一个人一辈子的事,成熟如肖嘉映也不能下决定。
“想好了?”
他说想好了,人生不只有上大学一条出路。阳光晒在他肩膀上,轮廓依然是少年轮廓,但成熟多了。
等谈默病情一稳定,肖嘉映就给他报了技校。
专业是他自己挑的,建筑施工,熟悉且上手快,再说他本来就会开叉车,以后干得好攒下人脉再想其他出路也不难。
每周七天时间,四天用来上课三天用来治病,抽空谈默会用手机联络肖嘉映。
午休时间回到工位,有谈默发来的消息。
是张仰拍的照片。
他似乎趴在桌子上,斜着拍下教室一隅的光影。
透亮的玻璃,明媚的阳光,朴实的木窗,还有被风吹起的图纸。
【不睡会?】肖嘉映回文字给他。
【不困。】
【下午的课上到几点?】
【五点。】
【好,记得擦点防晒,别被晒脱皮了。周末去接你。】
屏幕上方变成“正在输入……”,肖嘉映耐心等着。
结果等了快五分钟,什么也没等来。
忙去了?
也没再多想,肖嘉映放下手机。
下午三四点钟左右,收到小刘发来的一张抓拍照,她去技校看谈默了。
照片里的人看起来有些潦草。
短发,大T恤,袖口还挽到肩膀上,皮肤比之前黑了好几个度,可是全身上下都在发光,像砂砾中的金石。
这让肖嘉映轻易就想起从前在工地打工的谈默。
那时的谈默穷苦但不落魄,咬牙活着,等候天亮,是最有魅力的他。
小刘配字:【帅不?】
当然。
肖嘉映盯着照片,很快就被身旁的余妙发现。她幽幽道:“肖副,别看了,光看不吃有什么用,这种天菜你不要大把人抢着要。”
“……”
晚上回到家。
肖嘉映给住校的谈默打电话。
“白天你想跟我说什么?”他坦白问,“我看你一直是正在输入。”
谈默可能在走廊,能听到同学经过跟他打招呼的声音。
“没什么,我昨天回医院接受催眠了。”
肖嘉映困意瞬间消失。
“然后呢。”
“想起两样东西。”
“哪两样?”
“账本。”谈默顿了顿,“羽绒服。”
许多零碎记忆被这两样东西串起来,组成一个故事的开头,和戛然而止的结尾。那是他们在现实中的故事,遗憾是它的主旋律。
“你没跟我说过那两千块钱的事,”他说,“我欠你的又多了一笔。”
“那不算什么。”
“对你来说是不算什么,对我来说不是。”
对一个四周一片漆黑的人来说,亮起的打火机也是种慰藉,因为那代表还有其他人在。何况肖嘉映还擦亮打火机,对他招招手——
到我这里来。
虽然我有的也不多,但两个人总好过一个。
“好吧,你说算什么就算什么。”肖嘉映不跟他论对错,“反正你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那你的病呢。”
账本也像本病历,记录着那些已经可以轻描淡写谈起的过去。
“当然是好了啊。”
“嗯。”谈默的声音听起来很近,大概是手机拿得很,“我想也是,你看起来比我正常多了。”
肖嘉映失笑:“早点睡吧,开了一天叉车还不累吗?我看你眉头皱得那么紧,是不是都快中暑了。”
“照片她发给你了?我让她不要发。”
“为什么不让发,拍得很好啊,小刘很会找角度。”
“不。”他武断沉声。
“……”不哪样,不够帅是吧,没把你拍得惊天地泣鬼怪天上有地下无,“好了,睡吧,都12点了。你还年轻,我熬不动夜了。”
谈默不满地说:“祝你今晚梦到我。”
肖嘉映道声晚安笑着挂断。
结果不知道是不是“诅咒”起了效果,梦里果然见到谈默。
不过是熊态的。
已经很久没见过长成熊的他了,之前哪怕把自己当成熊,他也是以谈默的模样出现。
熊背着一只肖嘉映没见过的小挎包,大摇大摆走到床边,没礼貌地摇醒他。
“起来,肖嘉映起来,你说过要带我去超市。”
“……”
肖嘉映揉眼。
“才几点……”
“都快九点了,哼,没出息的人才会睡懒觉。”熊的声音听起来冷飕飕的,像放冷箭,很有它以前的风格。
答应过的事要做到,哎。
没办法,肖嘉映只好匆匆起床洗澡,套了件卫衣睡眼惺忪地出门。
外面天气不错。
可能因为是周末的缘故,路上行人特别多,不过大多面容模糊。肖嘉映把手揣在兜里,熊跳起来,扯出他的手牵住。
“?”
“冷。”
熊不看他,硬邦邦地说。
行吧,你说冷就冷。
牵熊进超市也并没有引起哗然,真是个奇怪的世界。肖嘉映头缩在卫衣帽子里打呵欠,熊忙忙叨叨地踢来购物车,又跳进车里站着,然后撇撇下巴,示意肖嘉映推。
“……”
你倒很会享受。
嘉映像推小孩那样推,偶尔突然快起来吓唬它,它扭过头怒目圆瞪,看起来十足可爱。
“买点什么?”
“零食。”
“你又不能吃。”
它骂了句脏话:“那就可乐。”
肖嘉映没听它的,自顾自拿了一把挂面、一盒新鲜的鸡蛋、一些调味品,还称了两三样蔬菜,放进车里把它包围起来。
“别乱动,踩坏了鸡蛋要熊命。”
“……无聊。”它恶劣地说,“而且能不能有点创意,整天吃面你都不嫌烦吗?”
“不是你爱吃面吗。”
“我爱吃你就天天做?”
“嗯。”肖嘉映平静地接。
熊安静了一秒,耳朵不易察觉地抖了抖,“算你识相。”
可是。
自己什么时候能吃东西了?
熊的思维出现混乱,头一抬,隐约看见不远处等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人它认识,来找过它。
“喂肖嘉映,”它闷头,拽拽地说,“我去那边找要买的东西,别跟着我。”
说完它从车里跳下,几步一拐就去往肖嘉映视线之外。
那人还在等着它,似乎认定它会来,不会视而不见。
他和它仿佛有默契。
它站在他脚边,抬头望向他,看到一张逐渐清晰的,少年的脸。
它问:“你是来赶我走的吗?”
他摇头。
“当然不是,我就是你,怎么会赶你走。”
“之前——”
“之前是之前,现在你要留多久都可以。我不会过河拆桥。”
“但那个穿白大褂的人说,”熊嗓音低下去,有点沮丧不解的样子,“我不走你的病就不会好,肖嘉映也就不会放心。不过告诉你,就算你赶我走我也不会走的,我要跟肖嘉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