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小熊以后(29)
玻璃上扒着一张熊脸。
它眨着眼,好奇地盯着这一切。
这是它第一次见到烟火,而且还是这么多,把夜空照得如此亮。
它心里挺激动,但是脸上依然拽拽的,不屑一顾的神情。
过不久,肖嘉映进房间。
他喝了酒,满面春风,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在看烟花?”
熊立即把脖子缩回来。
“好看吗。”
“烟花而已,当我没见过是吧。”
肖嘉映伏过来,两肘撑在桌上,双手揉搓着它的脸逗它,“小孩真可爱。”
“滚。”熊把脸倏地躲开。
嘉映只是笑,笑得熊心肠硬不起来。
他转身把给它的东西拿出来:“送你的,新年礼物。”
小小的包装盒,蓝色包装纸,上面还打了个肉麻的银色蝴蝶结。熊撇撇嘴:“什么东西。”
“打开看看。”
说完才想起它爪子打不开。
“喔,那我帮你。”
肖嘉映替它撕开,把里面的玩偶外套拿出来。
“我看人家小孩都有新衣服穿,所以就也给你买了一件,是夹克喔。”
熊有些害羞,站在桌上不说话。肖嘉映含笑:“我帮你换吧?”
“……滚呐。”
它的躯干部分确实旧了,手感粗糙不说,后面还开了线。肖嘉映抬起熊的胳膊,把旧的一层毛线布薅下来,露出圆滑滑的肚皮,针脚间隐约可见棉花。
“要不要加固一下,感觉都快散架了。”
熊低头,左看看右看看:“算了吧,费什么事啊,就这样吧。”
鬼魂什么的,应该也不怕散架?这样一想肖嘉映又放下心来。
换上新衣服的熊更像样了,干净利落,一点也看不出是垃圾桶里捡来的。
盒子底部还留有一张卡片。
【送给繁繁:穿上新衣服,新的一年快快乐乐,健健康康,顺利找到家人。】
落款,肖嘉映郑重其事的签名。
此情此景如电影重放。
熊一看到卡片就前额钝痛,但不想让肖嘉映误以为自己不喜欢这礼物,所以强忍着抬眼看他。
他摸摸它的头:“哥对你好吧。”
“就那么回事吧。”
哎。
年轻人真难搞。
肖嘉映不管它了,拿着给母亲的红包走出卧室。望着他的背影,熊动手艰难将歪掉的外套扯正。
这衣服看起来质量不错,应该可以穿很久吧……
当天晚上,肖嘉映脑袋喝得昏昏沉沉,很晚才进来睡觉。他连衣服都懒得脱,直接拿被子把自己卷起来。
“繁繁呢……”
把它爪子牵过来握住。
“别动别动,我难受。”
“你也喝酒了?”肖嘉映口齿不清地问。
熊想了想,懒得解释,直接靠在他肩膀旁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肖嘉映你想不想听我唱歌?我唱得比电视里好听。”
“困了……”嘉映含糊其辞,“下回吧。”
不听我还不唱了。
它好累啊,这种万家灯火的夜晚以前一定经历过,所以再经历一遍才会疼痛难忍。
但是有肖嘉映在身边,似乎也没那么难受。
一夜无言。
大年初一的早晨,谁也不想起太早,只有刘惠被生物钟吵醒了。
路过儿子的房间,她想把肖嘉映叫起来商量商量。真去临江生活?自己一辈子没出过远门,谁知道能不能适应。再说走了以后这套房怎么办,这边有几门亲戚也还轻易撇不下。
不过儿子如果真心诚意,那她也不是不能去。养孩子不就这么回事,一辈子替孩子操心,到老了再看孩子的脸色。
敲了几下,里头没人应,她就干脆拧开门进去。到底是自己的儿子,什么隐私不隐私的。
结果眼前这幕令她紧皱眉头。
都三十岁的大男人了,竟然还在搂着个布娃娃睡觉,像什么话。
“肖嘉映,醒醒!”
刘惠上去一把就把被子给扯开。见儿子宿醉回不过神,她又抢过身旁的熊,眼神嫌恶,狠狠扔到地上。
“多大的人了还没个正形,这东西是你一个男的该玩的吗?被人看见也不怕笑话!”
“你要是把这些心思花在工作上,早就有大出息了。起来!我的命怎么这么苦,生了你这么个不男不女的玩意儿。”
清早七点多,大年初一,刘惠指着鼻子骂儿子是个娘娘腔,让人知道了只有丢人现眼的份。
在她尖声的讽刺中,肖嘉映脸色发青。他不想跟亲妈吵,尤其她刚刚做过手术,他不想刺激她。只能像从前一样,忍,忍到忍不了,再去伤害自己。
“别说了行吗。”
“你现在开始跟我犟嘴了是吗?!”
刘惠双手抱在胸前,盯仇人似的盯着他:“给你个最后通牒!明年要是再不好好发展男女关系,咱们母子就做到头了。”
没法再听下去,肖嘉映头也不回地走出家门。
南方的风也照样刺骨。
他只穿单薄的毛衣,兜里没带钱,脚上还是拖鞋,走也走不远,只能就近挑了个不起眼的地方站着。
远远望着从小到大住过的小区,楼房和阳台,说不出的心灰意冷。
他记得自己看过一本书,书里说:我不记得爱过自己的父母。小时候是怕他们,大一点开始烦他们,再后来是针尖对麦芒,见面就吵;再后来是瞧不上他们,躲着他们,一方面觉得对他们有责任,应该对他们好一点,但就是做不出来,装都装不出来。再后来,一想起他们心里就很难过。
他也一样,已经不确定自己究竟爱不爱母亲。他感激母亲的抚养和付出,却也厌恶母亲的市井和愚昧,有时甚至觉得母亲自私。懂事以后,再也无法装出亲近和顺从。
旁边有几个农民工打扮的男人,打量了肖嘉映一阵,问他要不要烟。
他破天荒接了一支。
“谢谢。”
“客气啥。”对方问,“你穿这么点儿不冷?”
肖嘉映没搭腔,因为不知道怎么解释。
他借对方的火把烟点燃。
风把手吹得直抖,烟又直往脸上飘,他不住咳嗽。
“头一回抽吧?”
“不,读书的时候抽过。”
躲在又脏又潮的男厕所,试过一回,呛得他直想流眼泪。
“回去吧,天这么冷。”他们好心劝他,“大过年的有什么事过不去?”
肖嘉映盯着火星出神。
老家是住不下去了,也许这趟回来就是个错误。可他还有别的家吗?
等到全身都冻透,才想起熊来。
刚才出来得太匆忙,他又被母亲的话刺激得大脑缺氧,忘了熊还在房间里。
先前的吵架被熊目睹,不知道它会怎么想。一定觉得我很懦弱吧,一定觉得我妈很不讲理吧,一定不愿意跟我妈同在一个屋檐下吧。
等等。
我为什么会担心这些?
它……它只是一只熊而已。
一边想,肖嘉映一边加紧脚步往回走,进家门却立刻觉得气氛不对。
当然,他妈还在生他的气,但是客厅的地板上好多棉絮,还有一些黑色的皮子碎片,像是自己给熊买的那件衣服上面的。
肖嘉映怔了片刻,冲进卧室。
地板上,床底下,被子里,任何地方都找不到繁繁的踪迹。
“我的熊呢?”
“扔了。”刘惠在打毛衣,翘着二郎腿,云淡风轻地说,“一个大男人,留着这种玩意干什么。我替你处理了。”
“怎么处理的?!”
“这你就别管了,总之是扔了。”
转头看到茶几上的剪刀,肖嘉映嗓音都有点抖:“你拿剪子剪它了?”
刘惠先是瞪着他,然后松开毛衣针,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耳畔,打得他几乎耳鸣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