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以后(63)
“尊上实在不必自责,”宁渡起身,走上前来,对他道,“这天下并非您一人之责,当年在苍梧山您已舍弃太多,如今该是我们尽力的时候了。”
叶问渠道:“尊上,这天下还有我们呢,您别太担心了。”
众位仙君跟着一起附和。
赫连铮也走过来,他对着凤玄微坚定道:“也还有我,师父,是我没有照顾好阿慈,我一定会想办法想阿慈回来。”
凤玄微看过仙君们有些苍白的脸,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赫连铮的脸上。
赫连铮对上他的目光,他顿了一顿,继续道:“师父,我去了一趟琢光派,查到一些往事,或许与阿慈有关。”
说完,他将那本剑谱送到凤玄微的面前。
凤玄微接过他递来的剑谱,只翻看了两页便合上,道:“我大概已知道他的来历。”
第48章
一轮红日自东方天际冉冉升起, 万丈光芒喷薄欲出,逼退漫漫长夜,地上的积雪还未融化, 北风一吹, 扬起漫天的雪粒。
赫连铮问道:“师父,您知道要怎么唤醒阿慈吗?现在我能帮您做些什么吗?”
凤玄微低头望着怀中的石头,神色不明, 长发垂落,遮挡了他半边的脸颊,他回道:“不用了, 剩下的为师一人来就可以了,如今人间多难,荆棘塞途, 悲声载道, 有些事为师做不得了,你若心有余力, 便多做一些。”
赫连铮点头应道:“我知道。”
凤玄微嗯了一声, 继续道:“那剑谱你好生练着,有不通的地方可以回来问为师。”
赫连铮抿着唇有些犹豫, 那剑谱他其实已经练了第一重,他本意是想看看能不能从其中悟出找回阿慈的办法, 但如今他师父已说了阿慈的事他来解决,他再厚着脸皮练下去多少有些对不住应掌门对他的信任。他想了想, 还是对凤玄微道:“师父,这是琢光派的秘籍。”
凤玄微却道:“没关系的, 此事日后为师去与琢光派说。”
赫连铮仍旧心有踌躇。
凤玄微道:“再不行, 到时让你师弟去说。”
赫连铮愣了一下, 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向凤玄微问:“阿慈真的是琢光派的那位老祖啊?”
凤玄微没有说话,大概是想到梦里他跟谢慈一起在琢光派的点月阁里听到的种种趣事,这么久以来,脸上难得出现了一点笑意,只是转瞬不见。他的手指在石头上轻轻摩挲了几回,即便阿慈醒了,愿不愿意见他还是未知。
他心中微叹,手掌落在石头上面,抬头对庭中仙君们道:“今日之事,实在让诸位费心了。”
宁渡道:“尊上言重,接下来若还有我们帮得上忙的地方,尊上但说无妨。”
凤玄微道:“我这里没有什么需要诸位的了,人间形势危于累卵,祸福变化只在旦夕,接下来诸位要多加小心。”
宁渡沉声道:“浩劫已至,大厦将倾,解民倒悬,扶倾济弱,我等当仁不让。”
凛冽长风吹落枝上白雪,园中角落盛放出繁茂红花,庭中众仙君齐声道:“当仁不让!”
他们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
不久之后,这些仙君们陆续离开,赫连铮见凤玄微一切安好,也前往酆都,去杀那里新诞生出来的许多异兽。
如此,这青州的小楼里只剩下凤玄微一个能说话的,天地都寂静下来,他们一人一石仿佛被凝固在时光之中。
夕阳在天边织出大片五彩的锦缎,抛洒出来,映得这惨淡的人间都温柔许多,凤玄微坐下檐下,低头看向怀中的石头,他低声喃喃道:“……主杀伐,见血则喜。”
他拿出一柄匕首,在手腕上轻轻划下一刀,皮肉绽开,温热的鲜血流淌下来,浇落在石头上,很快就被石头吸收,只留下表面一点干涸的血迹。
凤玄微看了一眼手臂上的口子,将怀中的石头抱得更紧一些。
几日后的晌午,叶问渠一身白衣染血,匆匆来到青州。
这一日天气晴好,院中积雪都已融化,叶问渠刚一进来就看到凤玄微在他自己的手腕上划下一刀,鲜红的血涌出,他的脸色苍白,嘴唇也无多少血色。
叶问渠悄悄走过来,见凤玄微手臂上还有许多没有愈合的伤疤,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这段时间尊上不知这样喂过多少回了。
凤玄微听到声音,抬头看了他一眼,问他:“来了?是什么事?”
叶问渠道:“是关于极乐棺的,有几位仙友不慎掉了进去,我不知要怎么才能救他们出来。”
如今凤玄微神力衰微,连翻看酆都的命簿都无法做到,只能做些简单的推衍,但他毕竟活得比较久,知道的事总要比这些仙君们多些。
凤玄微道:“不用担心,等到月圆之时,他们自会出来。”
今日是冬月十三,一两日后便有月圆,知道仙友们不会有大碍,叶问渠总算松了一口气。他没有马上离开,看着凤玄微那张愈加苍白的脸,叶问渠心中的愧意又多了几分,他总觉得是他当日在尊上面前非要提起他的这位小徒弟,才会惹得尊上心魔缠身。
他提议道:“尊上,如果一定要以血来喂养他,不如用我的血吧?”
凤玄微抬头看了叶问渠一眼,道:“用你的血做什么?你好生去处理那些魔气吧,他与我于天地同生,我的血比较好用。”
叶问渠眨了眨眼,表情中透出些许困惑,问道:“我好像不太明白您这话的意思,能跟我说一说吗?”
凤玄微没有作答,他停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况且这次是我惹他生气了,这样能让他消消气也好。”
见他不愿明说,叶问渠便没有追问下去,顺着他的话道:“做徒弟的怎么会怨恨师父?”
凤玄微道:“是我做了错事。”
叶问渠安慰他说:“您不用烦恼,这师徒间哪有隔夜的仇,也许等他醒来就全忘了。”
凤玄微拿出帕子把石头上的血迹仔细擦拭干净,他不需要阿慈能够忘记他在紫微宫里的违心之语,他愿意醒来就足够了。
叶问渠觉得凤玄微现在这个架势分外眼熟,他想了想,又问他:“对了,您的心魔可是彻底除去了?”
凤玄微答:“还不曾。”
这几日来,他的心魔还会时不时冒出来,抱着石头“阿慈阿慈”叫个不停,只恨不得把自己的心头血都全放给他。
好在这方圆数里之内再无其他人家,他这样叫上一夜,也不用担心会被人找上门来。
“尊上——”叶问渠拉长了调子,语气中满是无奈。
凤玄微道:“我神力已耗尽,除与不除也无甚分别,这场浩劫,终要看你们的了。”
“尊上请放心,我们必将全力以赴,”叶问渠保证完,又提了一遍,“但您的心魔真的该想办法除一下,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日后再说吧。”凤玄微道。
他这个态度看起来就很敷衍,叶问渠问他:“尊上,冒昧问一句,您是为何生出的心魔?”
如果他只是因小徒弟身死才生出的心魔,那等他这小徒弟醒了,心魔应该也就无了。
但叶问渠下意识地觉得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
有风摇动庭中干枯的枝条,停歇在上面的鸟雀受到惊吓,扑梭梭地飞去远方,凤玄微抬头望向那些远去的鸟儿,他对叶问渠说:“是我自作自受。”
叶问渠看着他,欲言又止,尊上这话说的甚是玄妙,他听不懂。
他在这里没有停留太久,又赶赴封州协助各大门派斩杀异兽。
叶问渠走后,凤玄微低下头,静静地看着怀里的石头,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要对阿慈说,只是一到了嘴边,就再说不出来了。
阿慈想睡便睡着吧,他等着他,他总能等到他再醒来的那日。
谢慈生辰的这一日,凤玄微下厨做了一桌他往日爱吃的饭菜,只是如今阿慈也吃不得这些,凤玄微如往常一般将血喂与他,恍惚中好似听到了谢慈的声音,他指尖一抖,有血滴落到了地上,腿上的石头猛地颤动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