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疗养院(127)
顾时脸色发白。
很显然,这些被驱赶到岛屿边缘的人,已经失去了最基本为人的概念。
他们被当做了牛羊和试验品。
顾时不再听谛听的转述,掐了个缩地成寸出现在几公里之外的平房里,抓住了正满脸不耐的敲铃的中年男人,拎着他的衣领,把他带了回来。
在三个非人类的注视下,平房里正在煮饭的几个人骚动了片刻,又飞快的恢复了秩序。
很快有人顶上了敲铃的工作。
没有人发出疑问,也没有人觉得不对,一切仿佛排练过很多很多次一样理所当然。
只有被顾时抓过来的中年男人两股战战,面露绝望。
但即便如此,他仍旧不敢轻易发出声音。
简直不像是人类,而是已经被打怕了、完全被驯服的狗。
顾时脸色更难看了。
他没想过会是这样的情况——他天真的以为,最多就是一群人类和妖怪在新世界里胡闹。
纵观顾时接触过的妖怪与灵兽,前者大多弱小,后者大多友好。
顾时提着一颗心,被恐惧占据了思维。
他本能的不敢去深想谛听说的“被折磨死去十几次”这其中意味着什么。
谢九思和谛听俩活得久,谛听更是隔三差五就要面对浑身罪恶的亡魂,并不像顾时一样天真。
曾经,人类的出现直接加重了这世间浊气沉积的速度,没有谁比他们俩更清楚人坏起来能坏到什么程度。
谛听重新上岗,开始审问。
“外围的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中年男人似乎意识到他们并非这里的妖魔,终于敢开口:“……我、我不知道。”
“谎言。”谛听淡漠地注视着跪趴在地上的男人,将他心中所想复述出来,“他们是你们献给‘新世界’的贡品。”
男人呼吸一滞。
“他们来自于哪里?”
“……我不知道。”
“谎言。”谛听仍旧否定了他,“他们是被欺骗、拐带、强迫来到这里的,为了你们的‘新世界’。”
男人面如金纸,额头冒出了汗。
人类不具备强大的力量。
除却在最初与几个大妖和灵兽合作的家族始终被庇护、得以住进高山上的宫殿之外,后来参与进来的人,地位都不如他们。
人类是这个地方的食物链底层,而这个底层,还被分成了三六九等。
起先,有妖魔性食人、弑杀。
为了防止自己被吃掉,他们便想办法弄来了同类,上供给这些妖魔。
后来,有妖魔觉得看人类自相残杀有趣,便将一些没有与他们签下契约的人类赶出宫殿,要他们内斗。
胜者将败者驱离得更远,又担忧随手就能将他们如牛羊般宰杀的妖魔。
于是他们骗来了更多的同类,好分担妖魔的注意力。
他们在踏入这个死气沉沉的世界时就被打上了标记,不论逃到哪里都会被轻易找到。
比起思考逃跑,不如多骗来一个人。
多来一个人,自己活下来的可能性就多一分。
于是渐渐地,有了那些最外围、最底层的人类。
“有了新轮回后,妖魔就不再吃人了……”中年男人哆嗦着说道。
他们开始研究一个人类究竟能死去多少次,不同的人之间可以死去的次数为什么不一样。
他们开始研究为什么繁殖速度很快的人类,有了新轮回之后还是无法在这个新世界里诞生出下一代。
生不如死,比死亡还要可怕得多。
那些妖魔,为了防止外围的人因为饿死而消耗掉轮回的能力,要他们便搭建了房子,定时发饭。
顾时听到新轮回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
他所不愿意深想的东西,赤裸裸的摆在了他的面前。
是因为他的力量。
是因为涅槃的传承。
谢九思嗅到了一丝滚烫的血腥气,猛地转头看向顾时。
顾时手握成拳,无意识地抠着掌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抓烂了。
掌心的血流淌出来,他毫无所觉。
谢九思当即抬手捂住了顾时的眼睛,又掐诀不让顾时继续听,更是阻绝了顾时的神思,让他什么都捕捉不到。
“不听了。”谢九思说。
顾时白着一张脸,抬手握住了谢九思的手掌。
他打不过那些妖魔。
顾时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的弱小。
“谢九思、谢九思……”
血液很黏糊,触碰刺激着伤口,寒意和疼痛钻心刺骨。
“杀了他们!你帮我杀了他们!”
第九十章
本就不算明亮的烛照被其原主收回。
幽邃的暗绿色天空随着一声清越的龙吟彻底暗淡下来。
敲铃声骤停。
正蹒跚前行的人群霎时失去了方向,茫然地停下了脚步。
黑暗中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闪电与烈火撕破了黑暗的天幕,模糊的视野中,有头赤红色的巨大游龙,一甩尾与几道形态各异的黑影撞在了一起。
空爆响彻天地,无形的涟漪摧枯拉朽的荡开,无波的海洋与大地紧随着震颤起来。
谛听被这骤变的情况惊得傻住。
顾时喊了他两声,谛听都没有反应过来。
顾时瞪着眼,狠狠踹了谛听一脚。
谛听一个趔趄,扭头看向顾时,正想呛声,就看到顾时两眼通红,眼里还滚着水珠。只是他努力睁大了眼,不想让眼泪掉下来。
谛听有些慌。
他可没见过这架势。
“你、你别哭啊,我可不会哄你!”
“别他妈叽叽歪歪了!救人!”顾时大声骂他。
谛听被凶得怂起来:“救、救谁啊?”
“先不管,见谁救谁,给我个接引门,妈的。”顾时被模糊的视野烦到,一抬手擦掉了将落未落的眼泪,“你在九幽找个偏僻的地方,先把人都塞那边去。”
谛听连忙开了个连接九幽荒僻之处的接引门塞给顾时,扭头就往远离谢九思和妖魔战场的方向狂奔。
“我去救那边的!”
顾时揪起那个已经吓尿的中年男人就往接引门那头一塞,反手掐上缩地成寸,迅速掠过这座孤岛各处,一麻袋一麻袋的往接引门那头塞人。
捞完了这座孤岛,他头也不回的往战场的方向冲过去。
谛听怕被战场波及,顾时不怕。
随着力量翻涌回归,他冥冥之中有一种自己正在被什么存在保护的直觉。
去做你想做的事。
有声音这样温柔的安抚他。
顾时现在想做什么?
他想把正在源源不断往这边赶来的妖魔都杀了。
但顾时很有自知之明,他上去就是拖后腿。
何况以灵兽们对于人类的冷淡,顾时觉得除了他和被他拜托的谛听之外,也不会有谁主动对这些倒霉蛋伸出援手。
顾时看着哪怕地动山摇,也仍旧满脸麻木的人。
他们身上或多或少的,都沾染着他的力量。
顾时胡乱地擦掉又一次涌上来的眼泪,扯着接引门继续搬人。
这些人,大约都经历过数次死亡和新生了。
而这对于普通人而言,简直糟糕至极。
这件事怎么也怪不到他头上来。
顾时咬着牙。
他当然明白这一点。
但就像有人蒙住他的眼,利用他的手杀了人,哪怕并非出自他的本意,也足够令顾时感到愤怒和冰冷。
恶心。
恶心。
他并非没有见过死亡,因为有些人走投无路找上来他们的时候,常常是因为已经有身边的人因为妖怪作祟死去了。
但那些死亡跟顾时本人没有关系。
一直以来,他都是站在拯救者的身份,去接纳他人的求助的。
顾时深吸口气,把第二座孤岛上的最后一个人踹进接引门,抬头看了一眼天上。
黑暗无法遮盖灵兽的视野。
顾时看到赤红色的游龙一甩尾掀起巨浪,张口一吐龙息,巨大尖锐的冰凌向胆敢站在他对面的妖魔呼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