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声对瘴气的了解，也不比常人多多少，但他对于导师说的猜想并不赞成，因为对方拿不出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和数据来支撑这个猜想。
　　又或者说，至少邵乘阳没有和程声分享那些数据。
　　程声知道的是，寻常瘴气本身——尤其是致人致病的瘴气——大多是由西南地区林间湿热致郁造成的。
　　大量带有恶性疟原虫的蚊子群飞，远远看去，就像一团黑沉沉的烟雾。
　　有些瘴气中的溪流都呈红色，多是一些毒虫毒蛇毒蛙的排泄物、痰涎，布散在其间，腥臭无比。
　　古书《后汉书·南蛮传》中有载，“南州水土温暑，加有瘴气，致死者十必四五” ，自古代起，人就多有忌讳规避山岚间的瘴气。
　　瘴气偶有散去的时候，当温度降低、阳光大盛，刺透林间雾气的时候，瘴气会被削弱，甚至散去。
　　但这种情况并不多见，也不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般定时定点。
　　“段队，您说我们该怎么走？”许英开口问。
　　所有人都看向段奕，等段奕做出决定。
　　杜南荣这才发现，从刚才起，段奕就没有发过一句话。
　　“先前我和博士都看过那片瘴气的范围，就像博士说的，我们没法绕开它，它太长了，几乎跨越半个森林的长度。”段奕开口。
　　“并且我们没法保证，即便走到另一头的时候，我们是否真的能够绕过它。”他抿嘴，眼色渐沉。
　　“它很有可能是沉入了峡谷之间的低洼处，并没有真正消失或者散去。”
　　“假设，当我们满怀希望地以为走到尽头可以绕开它的时候，却发现根本绕不开。”段奕声音低沉，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不安，“而身上的所有供给都在路上耗尽，同时，我们又深处森林的最深处。”
　　他看向所有人：“我们将会在最差的状态下，不得不进入瘴气里，这才是最致命的。”
　　程声看向段奕，不得不说段奕说的情况是很有可能发生的。
　　更不说他们现在的装备简陋，光是平安进入原始森林的深处这一点，都是可能性不大的奢望。
　　杜静书小声开口：“队长说的情况，在我们地质学里很常见。导师说过，瘴气是一种下沉的物质，峡谷间、溪流中，都是瘴气依附的最佳地理位置。”
　　“导师还说过，如果贸然判断瘴气消失的地线，很可能会被山体夹住。因为瘴气消失的地线裂缝，非常不稳定，随时都有可能合拢。”杜静书说道。
　　她说完，就注意到段奕猛地看了过来，一双眼睛格外冷沉。
　　杜静书不由畏缩地缩了缩肩膀，小声问：“我是不是说太多了？不好意思……”
　　杜南荣皱眉挡在杜静书面前，看向段奕：“怎么了段队？”
　　段奕被程声握住掌心微用力捏了一下，才回过神，他收回视线，淡淡开口：“没什么。”
　　他问杜静书：“这些都是你的导师说的？你的导师很了解瘴气？”
　　杜静书摇头：“这些是我们博导来做讲座的时候提的，知识点虽然生僻了些，但对专业学者来说，也算是一个基础常识内容吧。”
　　“基础常识内容？”段奕冷眼看向他们正前方瘴气的方向，收紧拳头。
　　杜静书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她疑惑地看着段奕，似乎队长的反应有些奇怪。
　　张九章若有所思地看着段奕，他抿了抿嘴，隐约猜到了什么。
　　程声皱眉，任由段奕握着自己的手，他收紧力道，安抚般地温和地握住段奕。
　　段奕沉默了很久，像是在透过前方的林间屏障回忆着什么，他过了很久才收回看向远处的视线。
　　“我们进去。”段奕说道。
　　“但是在进入瘴气之前，你们必须做一件事情。”段奕看向他们，“用泥巴把全身都擦抹覆盖住。这是我从土著身上学到的一个非常实用的技巧。”
　　“瘴气中的气体并不会让人很快死亡，也不会让人失聪失明、变得疯疯癫癫，但是瘴气中那些攻击你的生物却能做到。”段奕说下去。
　　“身上封一层泥土，能非常有效地防止绝大多数蚊虫的叮咬。”段奕说道。
　　“除此之外，每个人都需要找一根和自身差不多等高的树棍。”段奕说道，“身处瘴气的时候，你们不能太多倚赖自己的双眼，除了双目可视范围非常有限的原因之外，你的眼睛在瘴气里，很可能会受到欺骗致幻。”
　　“致幻的原因大部分来自瘴气林中的蛇虫叮咬，以及植物花粉的吸入。”
　　“所以需要你们，用手里的树棍来探测周围至少一米之内的环境，是否可以行走、是否有障碍物、所有人以自己为圆心来探测周围的情况，并且及时通报给队友。”
　　“瘴气里的水无法饮用，里面的生物大多带有毒素，也无法食用。”
　　“而瘴气之中，湿热高温，就像处于一个巨大的蒸笼里，这会加速消耗我们的体能，所以我们必须尽快在一天内穿过瘴气。”
　　“待在里面的时间越久，越危险。”
　　“夜间降温，瘴气会被削弱许多，而下午一点到三点这个时间段，则是瘴气最浓郁、也最危险的时候。”
　　“我们会在今天夜晚进入瘴气林间。在这之前，我们还有一个白天可以准备。”段奕看向所有人，第一次在动身之前说了那么多警告叮嘱的内容。
　　林谦和许英两人微有些诧异，段奕的叮嘱细节得让人惊讶，就像是曾经进入过瘴气中一样。
　　他们两人点点头：“收到。”
　　“前面有一个水潭。”林谦说道，“我们可以去水潭边上取点湿润的泥回来。”
　　程声点头同意，他看向段奕，低声问：“你和我们一起过去么？”
　　段奕应了一声。
　　程声几次想问段奕是不是进入过瘴气里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但都没法开口。
　　段奕的表情和眼神让他觉得，如果自己开口问，就像是把结痂了的伤口重新撕开。
　　杜南荣和林谦几人很快到了水潭边，段奕和程声就跟在后头。
　　水潭的水色幽深翠绿，有许多水藻漂浮在水面上，乍一眼看不清水下有什么。
　　杜南荣投了几块石头下去，没见到有什么气泡冒起，水面也没有多余的波纹荡漾开去，说明水下没生物。
　　他放心地和林谦舀了一捧湿润的泥出来，招呼杜静书和罗小南两个过来先抹上。
　　就在杜南荣还要下去再舀一捧的时候，他冷不丁被段奕一把拽住后领，狠狠往后一扯。
　　杜南荣被扯得生疼，就见段奕冷着脸，伸出一根细长枯枝，悬放在水面上。
　　水面瞬间蹦出一张鱼嘴，咔擦一声，就把枯枝咬成两截。
　　段奕松开手，两截枯枝跌入水面。
　　下一秒，十几条食人鲳争先恐后地蹦出水面，飞快地张合着嘴，就听“咔嘣咔嘣”声不断，转眼间的功夫，枯枝就被嚼成了碎渣细末。
　　杜南荣心有余悸地看着眼前这幕，要不是段奕拽了他一把，跌进水里的就是他了。


第104章 入侵后的第一百零四天
　　入侵后的第一百零四天·【第二更】气氛对了, 场合不对、环境也不对。
　　杜南荣很快反应过来，估计是他先前投的石头、还有舀泥的动静, 把那些食人鲳给吸引了过来。
　　加上他手上还有伤口, 纱布上的血味也肯定引来了那些东西。
　　杜南荣有些懊恼，是他过于粗心大意了, 只想着确定水下没有生物，就当万事大吉了。
　　程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们去别的地方挖点泥巴用。”
　　他指了指就长在不远处的小黄花, 一丛丛的, 长势极好。
　　“俗称鸡腿草, 学名翻白草。”程声说道。
　　杜南荣茫然地看着他。
　　程声抓了一把, 拂开上面的泥巴和灰尘，露出翠幽幽、粗壮的根茎。
　　“尝尝。”他把草根凑到杜南荣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