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城花时(59)
帮刘弘穿戴好衣物,两人入案就餐,庄扬吃得少,刘弘饭量大。庄扬记得刘弘在十五岁时,个头就追上了他,到如今,庄扬的个头,只到刘弘耳际。
不只是个头,人与事,经过这些年,也都发生了变化,唯独不变的是,他们仍相互喜欢着对方。
在案前,刘弘告知庄扬他今日需要做的事情,显然他无法陪伴庄扬身边,恐怕得夜晚才能回来。
今日无需作战,但明日午后,将攻打锦官城,刘弘需要去巡检军营,察看刀甲和攻城武器,也必须去父亲帐中议事。
庄扬知道明日的行动,他在汉军两日了,很担心家人,虽然密探有关于庄家的消息,但庄扬需亲自见得家人的面,才能安下心来。
送刘弘出帐,庄扬独自留在帐中,他整理刘弘的物品,读阅刘弘书案前的军事图。
这一日,庄扬独自一人在帐中,他其实也很想出去看看士兵的操练,也很想听听明日军队的部署。但是庄扬清楚,他尽量避免引人注意。
午时,庄扬听得帐外骑兵奔驰的声音,他一瘸一拐走到帐门口,往外眺望。他看到刘弘骑马穿行营地的身影。从周景那边,庄扬知晓刘弘很得士兵爱戴,他战斗时,总是身先士卒,平日赏罚分明,且能体恤士兵。而且刘弘勇猛,擅长突袭,好几场战役,刘弘和他的骑兵队,都起到决定胜负的作用。
刘弘在庄扬面前,仍是他熟悉的刘弘,但他其实已经成长为一位出色的将领。
目送刘弘领着支骑兵离开,庄扬想他可能是要去执行什么任务?
哪怕知道阿弘骁勇善战,庄扬仍是担心,他该庆幸吗?刘弘在陇西恶战时,他没有相随在身边,否则他将日夜不眠,茶饭不思的去担虑他安危。
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自己走来,庄扬忍疼站直行礼,这人是霍与期,汉王的谋士,教刘弘兵法的老师。
“二郎,无需多礼。”
霍与期回礼。
霍生知晓庄扬被当成人质,用于交换魏嘉,也清楚庄扬这两日一直住在刘弘帐中。
他是位清高的儒生,寻常人入不了他的眼,但他很赏识庄扬,由此远远见到庄扬,才走过来。
霍生和庄扬不熟,询问的不过是庄扬的伤情,寒暄两句。
两人正交谈间,突然看到一位男孩前来,唤霍生:先生。
军营中可不多见小男孩,何况还穿着华美,举止谦和。庄扬想到刘弘说过,他有位弟弟,这人应该就是。
无疾小跑过来,起先显然没发现庄扬也在,走近见到庄扬,他立即恭敬的鞠躬,这倒也是特别。
“公子无疾,见过庄生。”
庄扬想他认识自己,然而自己确实第一次见过他。
“公子,不可行此大礼。”
庄扬搀住无疾,这孩子脸上还带着稚气,却也懂得礼贤下士。
无疾对庄扬很好奇,他和兄长的关系好,兄长有时会提起他早年艰苦的生活,必是要说到庄家二郎,以往无疾可好奇这位庄家二郎是个什么样的人。
到昨日,无疾才见到庄扬,那时庄扬陷入昏迷中,无疾只觉得这人长得真好看,并且好年轻。
“先生,我兄长这是要去哪里呢?”
无疾见到刘弘领兵离开,没赶上询问。
“截蜀兵辎重,晚上便会回来。”
霍与期对于军中一举一动了如指掌,许多行动他都参与制定。
无疾听得这话,似乎有些担虑,不过他也没再说什么,像个门生一样侍立在霍与期身边。
庄扬的腿伤,使得他站立相当勉强,一使力,缠绑的布条晕出血水来,无疾眼尖先发现,他对庄扬:“庄生有伤,不要站着,我让侍卫拿条席子过来。”
这人是兄长的大恩人,而且兄长很在意他,无疾年纪还小,没做多想。
“多谢公子。”
庄扬致谢,无疾的盛情,他不好拒绝。
侍卫很快取来席子,搀扶庄扬坐下,霍与期、无疾也在一旁坐着。庄扬安静听霍生和无疾的交谈,他自己则话语不多。显然霍生不只是刘弘的师父,也同时教着无疾,这是耐人寻味的事,两位公子,同位师父。
无疾文质,丝毫不像刘弘孩童时凶悍的样子,然而他虽年幼,话语切切,待人亲和,想来长大后也会是位出色的人物。
看到无疾,庄扬不知为何,想起他的弟弟庄平。这几日阿平不知道过得怎样,家人过得可还好,实在令人牵挂。
自庄扬被蜀兵带走后,庄家一直试图营救庄扬,就是庄扬的两位友人秦书佐和章掾史,也参与奔走呼救,还和郡学的学子们纷纷上书郡守,请求释放庄扬。
庄扬在锦官城当过两任小官,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可他人缘好,又得学子们喜爱,何况他毫无罪过,就遭逮捕入狱。抓商贾庶民,文士们可能不那么在乎,把无辜的文人抓了,他们可就有意见了。
收到学子们的上书,郡守觉得大题小做,不予理会。
本就对守郡将帅有意见的文士,就此喧哗,连名到郡府外抗议。
不说人是魏帅抓的,就是督盗们抓的,郡守也觉得学子们胡闹,他把上书闹事的士子们一并逮了,先关几天再说。
文人愤慨归愤慨,能耍笔杆子生事,可也没什么能耐,关两天就安静了。
庄家这边,庄平始终跟随秦书佐等兄长的文友在外奔走,庄秉即使伤重,也柱着杖,出门和商贾们聚会,偷偷议事。锦官城里,人人自危,各方人士再不肯坐以待毙。
被抓走的无辜者何其多,想抓就抓,想关就关,想杀就杀,怨声载道。
庄家到此时,在家看顾老幼的是庄兰。
在庄扬被带走的第二日清早,庄兰把长发削短,像男子那般扎起,还穿了庄平的衣服,英气得像个男儿。
她乔装打扮,出去给母亲买药,和邻居易物,因她是女子,平日也不怎么外出,人们还以为庄家还有这么一个小儿子呢。
夜里,庄平和庄秉归家,见到庄兰跨着短刀进院,手里提着一篮蔬瓜,实在是吓着一跳。
“外头歹人多,见女子就以为好欺凌,所以我……”
庄兰放下篮子,拍拍自己裤子上的尘土,动作粗鲁。
“去洗把脸,别让阿母知道你把头发剪了。”
庄秉没有责备庄兰,反倒拍了拍庄兰的头。
庄兰为装得像位粗鲁的男子,还特意将脸抹黑。
“嗯,大兄,我知道了。”
庄兰点头,大兄这是怕阿母知道了难过。
“阿兰,这是我的衣服吧?”
庄平相当无奈,发现自己的裤子穿在妹妹身上,裤筒被剪短了。他这妹子实在有些骇世惊俗,难怪以前临邛的章长生喊她兰兄。
“喏,我挑旧衣服改短的。”
庄兰这时才有些不好意思,她改阿平衣服前,也没跟他说。
这夜,一家人聚在一起,庄平谈文士们被抓之事,庄秉谈商贾中有人互通汉军,庄兰则说起因为汉军的檄文被到处张贴,好些人说如果汉军入城后,日子就会变好。
然而这些都救不了庄扬,庄家兄妹们又度过担虑的一夜。
两日后,人们传闻魏帅将汉军俘虏的魏嘉救回,而魏帅便是用庄扬和汉军互换人质,庄扬已逃往汉军中。
这事在外人听来匪夷所思,对庄家人而言,则是绝好的消息,无疑,刘弘把庄扬救了。
至于魏帅是如何神通广大,知道庄扬和汉王之子刘弘是挚友,则不重要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锦官城的生活混乱依旧。直到一日午后,人们奔走相告,汉军大规模攻城。
这场战斗从午时打至深夜,许多百姓彻夜不眠,等待消息。他们要么有亲人被拉往蜀兵队伍,担心丈夫儿子的生死;要么害怕蜀兵大败后,汉军入城会掠杀。
这夜,庄家人也守在堂中,庄平和庄秉携带弓箭,庄兰带刀,他们在警戒。
一旦蜀兵大败,无论是蜀兵或者汉兵,都可能掠夺百姓。蜀兵甚至会在退兵途中掠走壮年及钱财。蜀地的百姓们十多年前经历过可怕的兵乱日子,见过类似的事情。
这夜城中火光冲天,厮杀声似远似近,至凌晨时也未消停。
三更天时,林嫱和大春妻都已抱着孩子卧下,细绢伏在榻旁照顾庄母,终于熬不住,沉沉睡去。
庄平和庄秉竖着耳朵,他们觉察有马蹄声,在逐渐接近、清晰。
“靠过来了。”
庄兰低声提醒,并把堂上的油灯熄灭。
此时,各自都握住武器,屏住呼吸,阿易没什么专属的弓刀,揣着把劈柴的钝刀。
马蹄声哒哒哒哒响彻夜幕,似乎有一大匹人马在接近,终于,他们停在了庄家门口,马啸声人语声嘈杂。不会,门扉上传来了响亮的叩门声。
阿易畏畏缩缩不敢上前,庄秉拦下庄平,亲自前去开门,夜幕下,他们看到一位骑马的大将,这是他们所熟悉的人。
第67章 入驻锦官城
夜晚, 刘弘返回, 匆匆前来和庄扬一起用餐。庄扬发现刘弘袍摆沾染血迹,他担虑的目光落在上头。刘弘拉起袍摆, 露出袍下的裤子说:“二郎, 并非我的血。”
不过是袭击辎重队伍, 他怎么可能受伤,他也没有这么容易受伤。
庄扬见刘弘身上确实没有新增的伤口, 这才安心和刘弘吃饭。
伙夫送来的食物, 冷了又去热过。庄扬倒不是担心有人会下毒,而只是想和刘弘一起吃饭。
刘弘在案前狼吞虎咽, 吃得匆促, 甚至也没能和庄扬说上几句话, 他填饱肚子,便又离开,说到他父亲账中议事。
明日将大举进攻锦官城,数十万人马需要调动, 许多事情要安排。
打仗, 庄扬只能算是纸上谈兵, 汉王身边有天下一流的谋士和将领,庄扬不会有比他们更好的建议,但是庄扬很关心汉军的动向,因为这和自己息息相关,关系着刘弘和锦官城内的家人。
这夜刘弘外出议事,庄扬在帐中等待, 等至凌晨,刘弘才回来。
庄扬为刘弘脱去甲胄,刘弘沐浴,庄扬坐在一旁,两人在水汽里低语交谈。
谈白日出战的情况,谈士兵秋衣的发放,今夜的伙食,话家常事那般自然。
清洗一番,刘弘跨出木盆,接过庄扬递来的巾布擦身,突然对庄扬说: “明日,待城破后,会让大春先赶往庄宅。”
确保庄家安然无恙,顺便大春他们一家三口也能得团聚。
这是庄扬最担心的事,刘弘则早已有布局。
“汉军军律严明,倒不怕会出现劫杀之事,就怕蜀兵溃退时,一路掠夺。”
庄扬在刘弘帐中待了两日,他清楚汉军的军纪,但是他很担心蜀兵在退兵时,发生掠抢。
“二郎,一旦锦官城为我军所有,那就决不许兵痞烧杀掠夺。”
他们要占据的不只是蜀地,还有蜀地的民心。
汉军的骑兵队伍很强,收编了许多陇西的猛将和勇士,只要打入锦官城,蜀兵会被迅速驱逐、撵走。
刘弘随意套上一件贴身的素袍,系结衣带,走到书案前,书案上摆放着锦官城的地图。刘弘在地图上,标记数点,耳语告知庄扬,这些位置都有废弃的水渠。
这事隐蔽,庄扬知道刘弘不能多说,暗道的作用庄扬清楚,庄扬点了点头。
今夜,在汉王帐中,汉王独自留下军师和刘弘,敲定了作战方针。
明日大战,蜀兵见汉军倾巢而出,必然会派兵出城外交战,蜀兵的兵力不及汉军十分三,蜀兵不敌,残兵肯定要退回城内。这时,汉军不攻城,而向北门聚集。只待夜幕降临,汉军再组织一次大规模进攻,这次他们主攻北门,只为转移蜀兵注意,而后让一支士兵带上掘土工具,偷偷摸到东城脚挖墙根,从密报上的旧水渠位置挖掘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