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你还要吗?(54)
今春见沈淮抱着阿元后比前头略微安定了些的神色,心头一松。季萧现在不在,他们父子两个总该相互依靠的。
掳掠季萧之人显然早有准备,不说别的,那一条长长的地道便不是一天两天能挖出来。
可能做出这种事来威胁自己的人,沈淮在心里一个个都想过去,末了竟是决断不出一个人选。谁会选择在这种时候对季萧下手,那都是嫌自己活得太长太久了的货色。
万条线索慢慢排查下去,天黑以前终于有了些许线索。
安远匆匆忙忙的进了主院,院子里灯火如初,却比从前少些暖意。他拾阶而上,脚步一直停在房门口,低声道,“王爷,有了准信。”
沈淮刚将阿元放到小床里,又给他仔细的掖好被子。一听安远的话,立刻快步走出来,“快说!”
安远单刀直入,“人是季家带走的。”
“季家?”沈淮几乎不敢相信的皱起眉头,“他们带走阿萧,是什么意思?”
本来两年时间都没将季萧带到他面前,沈淮已经觉得自己对季家太过宽容。这会儿正差点儿要将他们扔到犄角旮旯,却不想季家人会猛跳出来硬生生将他的注意力拽回去。
“恐怕,”安远略一踌躇,低头拱手道,“恐怕他们还不知道您与季公子的婚约已定,将人带回去,是要与您邀功。”
沈淮沉默,他伸手扶住门框,半晌开口,“暗卫跟派了吗?”
安远点头,“已经跟上他们的马车,紧防着有什么变故。”
夜色之中,马车的步子也只比白天的时候缓了缓,并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若是从前还没有什么,近段时间季萧的身子养的细致,这般颠簸便有些受不了,面色渐渐难看起来。他坐在马车的一角,仰头靠在车壁上,双手抓着自己的衣摆,安安静静的没说话。
“三少爷如今不比从前,望你体谅着我们的苦处,待事成后,自有你的荣华富贵。”季常开口不是是哄是劝。
季萧苍白着脸色,忍了忍胃里的空荡,轻声道,“体谅你们的苦处?”
季家的苦处是什么?这是个新鲜话。
“这两年来,平王殿下一直寻着你,没找到便将气全都撒在了季家身上,季家的产业多被打压,老爷他的许多心血付之东流……”季常抬手将窗户抬了抬,看着外头明亮的月色道,“少爷当年,半点儿没想起这些?”
季萧默然,原本因着两年时间压抑下去的对季家的厌恶,因着季常的这一番话一点点的涌了出来。他还要如何体谅季家?左不过是一家将自己当成物件摆弄,从未将自己当成一个人的家庭。
里头的每个人都面目可憎,洪水猛兽般的侵袭而来。他好不容易逃离,又与晋和重遇,却不想中间还会有这么一出。
季常又说了两句,他见季萧依旧不说话,反问道,“三少爷不知在想些什么?”
季萧抬眸,“想我的孩子。”
阿元已经一天没有见到自己,这个时候在做些什么呢。季萧最听不得阿元哭,每每都像是扯着了他的心头肉。现在想一想就难受的紧。
提起阿元,不管是季常还是马车里的另外一个年轻人,都跟着发出一声嗤笑。
他们本就对季萧怪异的身子轻视不已,却听见他如此口吻淡淡的说出自己有孩子的事实,便更加觉得这两年过去,他的礼仪羞耻也淡了不少。
“这样的话,”季常道,“三少爷还是记得莫要在老爷面前说,听我一句劝,如若不是看在平王的面子上,你这一趟回去,少不了要受一些皮肉上的苦处,这孩子,那情郎,你都别再多想,对你没有半点儿好处。”
季萧闭上眼睛,眉头紧紧皱着,不想和他们多说什么。
黑夜里的密林之间,马车飞快往前奔进在茫茫夜色里,如果费些心神,不难看见一边的树影之间隐约飞快的人影。
长长的车队滚滚前行,车帐华丽,明明白白的让人知道这车里的人是什么尊卑身份。
阿元哭了大半个晚上才睡去,此刻在沈淮的臂弯里醒来。他睁开眼睛,先是看到外头晃晃荡荡的景致,有些惊,吓得一咕噜跳起来,差点儿从沈淮的怀里挣脱开去。
沈淮一把抓住阿元粗胖的脚腕,将他整个人暂且倒吊着拎住,后又将他调了个头,稳妥的抱在怀里。
见是沈淮,阿元抽抽鼻子,抬手抹了抹自己的脸,懵懵的问,“爹,爹呢?”
这句话从昨天开始他就反复问了好多次,沈淮收了往日对他的不耐,轻轻地抚了抚阿元柔软的头发丝,看向窗外的眸色冰冷,语气却很亲和,“别怕,我带你去找他。”
阿元依偎在沈淮的怀里,满是信任的拥着他。
天暗天明,季萧耳边从没有停歇过的便是马车车轮滚动的声音。待跑死了两匹马,杭城终于到了眼前。
从前在时没有多看过,此时隔着两年再回来,竟像是初到一般的生疏。季萧坐在窗边看着外头晃动的人影与热闹的街市,觉得有片刻的恍惚。
“已经让人回去报信,不出一会儿,老爷便会知道三少爷回家的消息了。”季常说着站起来,推开马车门,从缓行的车上跳下,往一边人准备的马上去。
季萧这两天的脸色很不好看,吃的少也睡得不好。
车上仅剩的年轻男子看着季萧的脸色,犹豫片刻还是开口劝道,“三少爷,身子是你自己的,你还须自己心疼着些。”
季萧伸手将那窗子推开,让外头的凉风透进来。
“我知道。”
他还要等着沈淮,等着阿元,怎么会不紧着自己的健康?这些天季萧已经努力多吃些,可因着没胃口的缘故,硬塞也不过是那么一点。
马车行到季府门口时,季归鸿已经站在台阶上等着。他的双手背在身后,摆出了衣服季萧最熟悉的严父模样。等瞧见季萧扶着马车从车上跳下来时,季归鸿的心中终于大定,几乎同时已经盘算起向平王要些什么做赏赐算好。
季归鸿身后站着两个年轻男子,眉目与季归鸿有五六分。季萧像他母亲多些,与他们倒不像是一家人了。季归鸿的正妻赵氏站在他身边,此刻看着季萧也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
她心头觉得讽刺,恐怕当年那狐狸精怎么想不到还会有自己儿子成了季家救命稻草的一天吧?
无论多少道意味不同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季萧只当无感。
季归鸿也无异于在大街上造景,虽心中对季萧有千百个不满意,可终归只用力甩了甩衣袖,快步的进了府里。正门才被小厮关上,他便厉声喊住了季萧。
“你给我跪下!”
十几个仆役奴婢均站在原地,面目轻浮的看着季萧。这里每一个人都曾欺辱于自己,季萧抬起头平静的看着他们,反问道,“为何而跪?”
“凭我是你的父亲。”季归鸿沉着脸,盯着季萧的目光如同淬了毒。
两年前的那一晚,季归鸿说的也是一样的话,季萧陷进回忆里。
季萧默默地盯着残破的铜镜垂泪,半开的小窗之外月光点点,冰冷冷的打在院中,并没有垂怜铜镜前娇弱的美人半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高壮丫头停在门前,没什么好气的道,“公子,那边就等你过去了,你快着些,把衣服换上,香粉也别忘了擦。”
季萧咬着下唇,有些难堪的看向掉了漆的床板上放着的那一套薄纱衣,那样的衣服遮得住什么?更不说他的身子不同常人,从小遮掩的极好,却不想此时要受此羞辱被自己的父亲当做玩物送出。
那丫头却看不得他这扭捏样子,她一边快步走进屋里伸手粗鲁的为季萧扒衣,一边冷哼哼的笑道,“我说公子,你便识趣些吧,今儿个夜里你要去侍候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你难道不知?如若得了人的青眼,往后的事情怎么样,那可是说不准的,要我说,你好歹给人装出个笑脸来,免得人家也嫌你晦气,让你穿着这身装束落到人家眼里难看!”
季萧的指尖扣在手心里,哆哆嗦嗦的想起季归鸿早前的责骂。
“你若还有些用处,若还记得我是你父亲,你便还能少吃些苦头。”
“起来!”那丫头不让季萧发呆,只给他穿好衣服便一把拉起他,又胡乱的将自己手上的披风塞到他手里,然后将他推出门去,“一会儿进屋听话些,你也能少受一些苦。”
外院明光闪烁,隔着门传来不少女子嬉笑的声音,烛光之中举手间能看觥筹交错的影子。
季萧只偏头看了一眼,就给那丫头推搡着弄进了一侧的主屋里,“在这等着,别想跑,若是跑了,”她冷笑着顿了顿,“老爷说了,你若是不想跟贵人,便让外头那群家仆用一用你,你可乐意?”
季萧吓得发抖,僵立在了黑暗之中。
两年过去,季萧抬眸,面色平静的看着此刻隐约有暴怒征兆的季归鸿,早已忘了自己缘何曾那么畏惧。
“我怎么不记得有过你这个父亲?”
第69章 一更
季归鸿气火攻心,抬头扬起一巴掌,眼看就要落到季萧脸上。
季萧没躲,只伸手挡住,他看着季归鸿暴怒的脸色,劝道,“若是真打下来,没有三五天消不了,若是这三五天里见着了平王,他问起来,我不会隐瞒。”
这一句话直接捏重了季归鸿的软肋,莫要说季萧去告这一巴掌的状,就说季萧随便在平王面前说上一两句话,那也是要决定季家生死的。
季归鸿涨红的脸色霎时颓败下去,那只被季萧挡在半空里的手慢慢滑下去,有些无力的垂到了身子一侧。
“你瞧瞧你们父子两个,这么久没有见面,一见竟是先掐起来了。”赵氏站出来打圆场,脸上笑意温和,上前亲热的就拉住季萧的衣袖,将他往自己身边带,“两年未见,阿萧又比从前标志了许多,长得……”
赵氏的话还没说完,季萧便平淡的接了一句,“我母亲曾经说过,我长得半点不想我的生父,全都像了她。”
赵氏的笑容僵在脸上,季萧一提起他的母亲,便是赵氏最心亏的地方。季萧的衣袖顿时变得仿佛入热铁一般焦灼,让赵氏碰也碰不得。
季归鸿的脸色也微妙起来。
“倒好像是的,”她干涩的开口,勉强整理出下面的语句,继续将慈母的模样装好,“阿萧这趟回家,可要多住两天,母亲准备了你爱吃的,一会儿到了芳菲苑,让他们好生侍候着你。”
赵氏的谨小慎微让季萧感叹又觉得可笑。曾经这季家的女主人,对他们母子几乎是生杀夺舍,予取予求,如今位置一环,人就不得不变了个样。
在这样的地方,无须真心假意,只有利益的取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