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厂花基情录(上)(7)
施大夫问道:“既然首辅大人天生对酒过敏,又有大夫的叮嘱,那么他平时是绝对不会饮酒了?”
管家毫不犹豫的点头:“对,老爷平时滴酒不沾!”
施大夫又问:“你是否了解首辅大人饮酒后过敏的症状?”
管家仔细回忆了一下,道:“我记得,很多年前,老爷与先夫人成亲那日,被人强灌了两杯酒,立刻全身起红斑,背上还出了许多豆豆,奇痒无比,过了整整两日才消退!”
顾怀清听完,忍不住啊了一声,跟施大夫对视了一眼,答案呼之欲出。
段明臣倒是面色如常,只命管家先出去召集府中所有人,准备逐个询问。
待管家离开沈夫人房间,段明臣和顾怀清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了施大夫。
施大夫抖了抖衣袖,不紧不慢的开始说话:“想来大家都看出来了,首辅大人身上的红斑和痘痘,并不是尸斑,而是源于酒精过敏。从管家的话中我们可以得知,首辅生前有气虚咳血的宿疾,有这种症状的人绝对不能喝酒,否则就会引发胸闷气短,呼吸困难。”
“光是如此,还不足以致命,但更糟糕的是,汤药之中有一味核桃仁。《开宝本草》记载:饮酒食核桃令人咯血。核桃姓燥,多食易动火,而白酒也属甘辛大热,二者同食,易致血热。有咯血宿疾的人,饮白酒即可引起咯血,与核桃共食,两害相加,后果不堪设想。首辅大人死前咳血不止,呼吸困难,浑身抽搐,皆是因此而来。”
“可是,这酒是哪儿来的?”段明臣忍不住问道。
施大夫将手指向盛着药渣的药罐,段明臣和顾怀清不约而同的对药罐伸出手去。
顾怀清离得更近,一把抢过药罐抱在怀里,伸出手指轻挑了一点药渣,放入口中,顿时一股苦味冲鼻而来,俊脸不由得皱成一团。
“谁让你吃了?”施大夫白了他一眼。
“你刚才不是也尝了?”顾怀清不服气的反问。
“我是大夫,你也是吗?”施大夫冷笑。
施大夫从顾怀清怀里接过药罐,放在段明臣的鼻子下面,说道:“大人仔细闻一闻,虽然过了几个时辰,酒味已经很淡,但仔细辨别还是可以闻到的。”
段明臣依言凑近仔细辨别气味,果然,那一团黑乎乎的药渣散发出极为微弱的酒味,如果不是仔细辨别,很容易忽略过去。
施大夫道:“酒就混在这汤药之中,由于药汤味道苦涩浓重,混了一点酒在里面,喝的时候很难察觉。”
“首辅大人喝下了混着酒的汤药,过敏反应不会立刻发作,而起阳汤的作用会先起来了。他在行房之时,呼吸加剧,气血流动加速,开始出现过敏现象,全身出现红斑和痘痘,不过天色黑暗又是在行房,肯定不会察觉到他身上的异样,顶多他会觉得身上发痒。
致命的因素是还是核桃仁跟酒相冲,引发他气虚咳血的宿疾,导致胸闷气短,呼吸不畅,继而咳血窒息,片刻之后便气绝身亡。不过人虽已死亡,但过敏症状不会马上消失,所以直到此刻尸身上还留着红斑和痘痘,恰恰成了死者曾经饮酒的证明。”
段明臣听得频频点头,不禁对这位年轻的御医刮目相看,不愧是太医院院史的嫡传弟子,果然有点儿本事!
趁着施大夫说话之际,顾怀清赶紧灌了一杯清水,去掉嘴里的苦味之后,才舒展开紧皱的眉头。
顾怀清提出心中的疑问:“可是既然沈府禁酒,那这药里面的酒,又是从哪里来?是谁放进去的?”
这个问题是整个案子的关键。很显然,沈君儒清楚自己对酒过敏,又有咳血宿疾,他绝对不会主动饮酒,那么,谁把酒下到了他的汤药之中,谁便是杀害首辅的凶手。
段明臣也想到了这一点,下令锦衣卫搜查沈府,若能找出酒来,无疑就有了线索。
东厂不甘示弱,也争先恐后的开始搜查起来。整个沈府立刻陷入一团混乱之中。
沈府足有三进,要整个搜查一遍,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完成。
施大夫的任务圆满完成,便告辞离去,段明臣拱手道谢,顾怀清亲自送他到门口。
施大夫看了一眼顾怀清,悠悠的道:“很少看到你这么斗志昂扬的样子呢!”
顾怀清并不否认:“你不觉得查案很有趣吗?”
施大夫笑眯眯的道:“哦?我还以为你是觉得那位锦衣卫很有趣,才特地跟皇上请缨的。”
顾怀清不屑冷笑:“他?冷得像冰块,硬得像木头,哪里有趣了?”
“我倒是这位段大人不简单呢!”施大夫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道,“别说哥们不帮你,我告诉你一个刚才没有说的信息,那酒……”
“酒怎么了?”
“是五十年陈梨花白。这酒味道极淡,但酒劲十足,最是厉害,加入汤药一点点就足以起效果!”
顾怀清微怔,旋即点头笑道:“多谢你透露给我这么重要的线索,不过啊……施施,你是不是酒瘾发作了,嫂夫人还是不让你喝酒吗?”
施大夫白面微红,急声辩解道:“哪……哪有?是我自己要戒酒的,才不是被婆娘逼的!”
顾怀清见他快恼羞成怒,也不戳破,只是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待我破了此案,一定送你十坛上等梨花白,都是五十年陈酿,到时候你到我府上,咱哥俩喝个不醉不归!”
说罢,顾怀清便让东厂手下送施大夫回太医院,自己则重新回到沈府,继续查案。
第9章 色胆包天
顾怀清送施大夫出门的时候,沈府管家依照段明臣的吩咐,召集了府里所有人在院子里集合,等待锦衣卫和东厂的问讯。
沈府上下足有一百三十多人,一眼望去,黑压压全是后脑勺。沈府不愧是规矩极严的大户人家,下人虽然多,但并不杂乱,都垂手低头,安安静静的站着,不发出半点声音。
沈府人口虽多,但主子却不多,人员关系却并不复杂。
沈君儒父母早亡,家境贫寒,小时候全靠乡亲支持才勉强活下来。不过他确实天纵奇才,学问极好,二十岁参加科举,连中三元,殿试一举夺下魁首,名震天下。
沈君儒不仅书读得好,人也长得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又擅长交际,很快赢得了京城达官贵人们的青睐,很多人都想把女儿嫁给他。
沈君儒娶的第一任夫人是前朝征虏大将军罗坚之女,罗氏嫁于沈君儒三年,仅得一女,就是沈家唯一的小姐沈意婵。罗氏生女儿时不幸落下病根,在沈意婵不足周岁时便过世了。
沈君儒只有两个子女,除了女儿沈意婵之外,还有一个庶子,也是他唯一的儿子,名叫沈豫竹。沈豫竹跟沈意婵同岁,只比她早出生几天,他的生母原本是罗氏的陪嫁丫环,名唤茹娘,下人们称她“姜姨娘”。
罗氏过世后,沈君儒一直没有再娶,姜姨娘作为府里唯一的侍妾,又给沈君儒生下唯一的儿子,很是受宠了一阵子。
只不过,沈豫竹年纪越大就越不成器,读书方面一点都没遗传他爹,反而吃喝嫖赌无一不精,而且屡教不改,令沈君儒极为不满,经常训斥这个不孝之子。
或许是对这个儿子太失望,沈君儒才动了续弦的念头,希望能生一个有出息的儿子继承家业。
而沈大小姐却完全相反,人长得极美,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在京城闺秀圈子里声誉极佳,及笄之后沈家的门槛就快被媒人踩断了。不过沈意婵这么优秀,又是沈家唯一的嫡出小姐,沈君儒自然不会轻易许亲。
一年前,同样是寒门出身的魏以铭进京赶考,魏以铭年少英俊,才华出众,至京城后前来拜会沈君儒,沈君儒对这位与自己经历相似的才俊非常赏识,二人遂有了师徒之名。
魏以铭不负众望,一甲及第,殿试时勇夺状元,钦点为翰林院修撰。翰林院修撰虽然只是从六品官,但本朝不成文的规矩,非翰林不入内阁。虽然进了翰林院,还要慢慢熬,但将来飞黄腾达几乎是肯定的。
沈君儒很中意这位弟子,便求皇帝下旨,把女儿赐婚给魏状元。
郎才女貌,才子佳人,简直是天作之合,又有皇帝亲自赐婚,更是无上的荣耀,这一桩婚事传扬开来,一时间人人称羡。
然而没想到即将举行婚礼的前夕,新娘的父亲暴毙,婚事自然只能取消了,喜事转眼成丧事,实在令人唏嘘。
沈君儒一死,沈府突然之间倒了顶梁柱,还被锦衣卫叫来盘查讯问,家里被翻得底朝天,一时间人人自危,大伙儿的表情都很凝重。
段明臣犀利的目光一一划过沈府众人。
沈夫人谢蕙兰脸色憔悴,红肿着双眼,被丫鬟搀扶着出来,头上和身上都过着素白孝衣,越发显得娇怯柔弱。管家征得锦衣卫许可,给她搬了一张凳子坐下。
沈君儒唯一的儿子沈豫竹,不足弱冠,长得还不错,可惜眼神空洞,眼下乌青,脚底虚浮,一看就是酒色过度。
沈豫竹的旁边站着一位三旬开外的妇人,穿戴不俗,长得十分美艳,想来就是府里唯一的姨娘、沈豫竹的生母姜氏了。
不过,沈家大小姐沈意婵却没有出现,段明臣还未开口,管家便主动解释道:“我家小姐素来体弱,昨儿身体不适,早早就歇了,今儿早上本来稍好一点,却惊闻老爷的噩耗,立时伤心得晕厥过去。可怜见的,小姐本就身体不佳,如今病更重了,大夫嘱咐卧床休息,因此没法出来见您。”
谢蕙兰也帮腔道:“段大人,我家姑娘尚未出阁,本来也不能出来见外男,这一点,还请大人谅解。”
段明臣注意到沈府下人都露出同情的神色,可见沈小姐在府里很得人心,唯有姜姨娘扯了扯嘴角,似乎有点不屑的样子。
也难怪沈小姐伤心欲绝,眼看马上要嫁给如意郎君,亲爹却突然死了。按照本朝惯例,父母去世,子女要守孝三年,不得嫁娶。沈小姐都十八岁了,再等三年,就成老姑娘了,魏状元也不见得愿意等她。
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沈意婵幼年丧母,现在又失去了位高权重的父亲,这对于她很不利。更遭的是,她还可能因为守孝失去大好姻缘,她怎么能不伤心?
段明臣点头表示谅解,但还是坚持道:“事关重大,府内的每一个人都要接受询问。等沈姑娘稍微好转,还是需要接受讯问,可以允许她不露面,隔着帘子回话。”
这时,一名锦衣卫小旗匆匆走入院子,手里还捧着一个小小的酒瓶。
“大人,在厨房间的柜子里,找到了这个……”锦衣卫小旗把酒瓶呈给段明臣。
段明臣嗯了一声,抬头仔细观察在场众人的表情,发现大部分人的表情都很正常,唯有沈豫竹眼神中掠过一丝惊慌,而他的生母姜姨娘也似乎有点不安。
“瓶子里装的是什么酒?”顾怀清清亮的声音突然响起。
顾怀清堪堪跨入垂花门,穿过人群,昂首阔步的走到锦衣卫小旗面前。
锦衣卫小旗看了段明臣一眼,答道:“是五十年陈梨花白。”
顾怀清和段明臣同时眼睛一亮,不约而同的朝酒瓶伸出手去,几乎是同时碰到了酒瓶,他们一人抓住酒瓶的一半,互不相让的瞪着彼此。
众人都诧异的看着他们,他们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一片敞亮。
顾怀清心想:原来姓段的也是个酒鬼,他早就发现了,却不告诉我,还好有施施帮我,哼!
段明臣早就从药渣里判断出了酒的品种,料想施大夫方才出门时告诉了顾怀清,也不说破,手上突然用了个巧劲,把酒瓶抢来揣入怀中。
顾怀清没抢到酒瓶,正暗暗恼怒,一转头,却看到沈豫竹两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眼神中带着不加掩饰的痴迷。
顾怀清早听说过沈君儒有个贪花好色的不肖子,却没想到这么大庭广众之下,这人还敢这么放肆,当下便狠狠地瞪过去。
等看清对方的面容,顾怀清立刻火冒三丈,吼道:“是你!”
要说顾怀清为何如此生气?那要追溯到一年前的元宵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