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玲珑录(49)
裴无念不语,算是默认,宋雪桥却突然笑道,“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也知道你怀疑宾客中有异心之人,可惜我撞剑的时候,想的却不是这一件事。”
裴无念皱了眉头,歪头看他,沉稳清俊的面上竟带了几分不解。
宋雪桥咳咳道,“其实那日从山下回来,我就一直在想,我这个人,颇有自知之明,又懒又馋还好色,除了这张脸,好像实在没什么可让人喜欢的,不如就毁个容,也好趁此做个决断。”
遣竹居内突然静如死水,半晌,一向不苟言笑的裴无念居然“嗤“地一声笑出了声,连同抱着他的手也微微颤了起来。
“所以你就干脆在我面前往自己脸上来一剑,看看我是否移情别恋,若是我真移情陆姑娘,你就另择良枝而栖?”
宋雪桥眨巴眨巴那露在外头的一只眼,点点头,裴无念笑得有些喘不上气。‘
宋雪桥有些恼怒,“你笑什么?”
裴无念强忍笑意,“所以现在你有答案了吗?”
宋雪桥沮丧道,“你未婚妻还在西苑住着,你说我有没有答案。”
脸上白布突然被人拆下,那道粉色的伤疤在月色下颇有些狞狰,杜维玉给的药药效甚好,其实早就不痛了,为了配合演裴无念这出反目成仇的戏码,他仍旧日日裹着绷带,此时突然暴露出来,宋雪桥有些不习惯。
修长的指尖自划过那道伤疤穿入发丝,随即温热的唇覆在了他眼下,顷刻便倒了唇边,宋雪桥被他亲的迷迷糊糊,整个人都软倒在裴无念身上,紧闭双眼的人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舌尖用力摩挲过唇瓣,小心翼翼地探进去。
宋雪桥猛然一凛,忙把人推开三寸,裴无念被猛然一推,抬起眼有些委屈又有些茫然的看着他,水红的唇轻抿。
美色当前,宋雪桥很没骨气地咽了咽口水,旋即拼命摇摇脑袋,把那点涌上来的□□全部甩了出去。
“不可不可,你现在是别人的未婚夫婿,我这样和奸夫有什么分别?”
“对啊,你这样的,早该浸猪笼了。”裴无念笑着看他。
宋雪桥突然很想给自己一剑,眼前经不住浮起陆林林那张梨花带雨的俏脸,他平生虽然占了花名,但立誓绝不做人奸夫,此刻他居然抱着个有妇之夫亲的七荤八素,实在有违君子风度。
见他一脸懊恼,裴无念知道他是当了真,笑道,“我与师父这么做,不过为了为了保住陆姑娘罢了,至于这场婚事,上山那日便已和她讲清,是真是假,陆姑娘迟早会想通。”
“什么?”
裴无念道,“有人想灭印水山庄满门,陆庄主早有察觉,让陆林林嫁过来,不过是个名正言顺将她送走的借口而已,陆衡此人虽然风评不佳,但与师父有些交情,师父自然也当尽心保住陆家的孩子。”
“那展沐又当如何?”宋雪桥瞪大了眼,陆展沐此刻孤身一人留在印水山庄,其中若再生变数,他也难施以援手。
“放心,陆展沐无甚大碍,各大世家陪着,何况还有你姐姐。”裴无念垂下眼睛,“不会出差池。”
宋雪桥稍稍放了心,却又觉得不对,凛起眉峰,“那她又为什么要嫁给你?就算别家不待见陆衡,武当的青年才俊又不止你一个。”
“这也是我想问的。”裴无念又露出那种有些委屈的神情,“我快马赶回问了师父,为什么非得是我。”
宋雪桥啧啧,“老头子怎么说?”
“他说不是我也行。”裴无念玩着他一缕头发,“他说不是我,那就是你,让我自己选。”
宋雪桥想也不想,“那就是我好了。”
裴无念却目光一暗,突然在他腰上狠狠的掐了一把,“你别说你想娶她。”
时至五更,宋雪桥才得了银子下山,裴无念本也就没指望宋雪桥真的会安分守己地随宋焰亭回家,若不是怀疑武当婚宴混入了隐谷和武林大会作祟之人,他本也不愿在炼丹房来那么一出,好在宋雪桥终究是消了疑心。
郢阳城并无宵禁,宋雪桥一路下山,来到江湖塔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他答应裴无念不轻举妄动,等他处理完山上琐事印水山庄一叙,而他的替身也早已准备好,佟春临会在拢烟阁终日受司空月瑶厨艺之扰,虽然心下歉然,但也无可奈何,总比让别人知道他离了武当要好。
春临兄,对不住了,宋雪桥揉了揉太阳穴。
叶影束还未回来,伙计趴在柜台打瞌睡,一个青衫道士走了进来,一张温和扁平的脸,拿着一把破败卦旗,笑道,“开一间上房,顺便请公孙先生明日替我瞧一瞧痨病。”
伙计是有眼力劲的,收了银子便取出一张客房牌子,笑嘻嘻一拱手,精神抖擞,“您这边请。”
茶至三盏,宋雪桥竟也不觉得困,脑中掠过那日三具尸体,他伸出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写画画,从阮十二到琼茉儿与段无奕,最后竟浮现出花邀酒那张少年人漂亮却又阴枭的脸,他曾说过,会在如烟姑娘处等他。
江湖中皆知花谷主自隐谷创立以来行踪诡秘,手下高手无数,宋雪桥却从没想过为什么他对自己这般感兴趣,于情于理,他更没有理由去杀掉顾望亭,毁掉印水山庄,陆衡虽为百家所不齿,却也没听说和隐谷结下过梁子。
他隐隐有种感觉,花邀酒虽非幕后黑手,却是个十足的看客,优哉游哉地看着武林中这一场大戏,巴不得这出大戏愈演愈烈。
“阿嚏——”
风波舟上,湖光山色,端着点心袅袅婷婷走来的如烟吓了一跳,打翻了蜜枣茶,她狐疑地看着眼前的肤色苍白的少年人,“湖上风大,兰公子莫不是冻着了?”
兰环摸摸鼻子,打了个寒噤,若有所思的对身侧的青衣人使了眼色,祁垣啸会意,转身进仓取了件厚袍子盖在他的身上。
如烟看着畏寒的少年鹌鹑一般缩在宽大的衣服中,忍不住扑哧一笑,奇道,“最近我这里的客人一个赛一个奇怪,先是有苦坐一夜听我谈心的,后是有游湖数日,不吟诗作对,只吃各式各样点心的。”
兰环鼓着腮帮子一块接一块的吃着面前杂七杂八的点心,手头还拨弄着些拨浪鼓沙包一类的物什,祁垣啸皱眉,“公子,小心积食。”
“无妨。”兰环摆摆手,又吞入一块银丝牡丹饼,“我前几日听闻坊间有本传奇话本,讲的是书生遇到狐狸精的故事,你速速去给我买一本来。”
如烟心道这狐仙与书生的故事多少年都不见有人再问,更别提坊间还有什么画本在卖,她用小手帕遮了面,轻笑出声,想来这是兰公子刁难下人的手段也是独特,不知这下人又要跑遍郢阳城几座街道,遭多少罪。
祁垣啸却面无表情,微微颔首领命,如蜻蜓点水,飞身跃过几叶扁舟消失在山色中。
如烟目瞪口呆。
天将明,宋雪桥左思右想无甚对策,虽然花邀酒老爱对他动手动脚,在穷途末路之时,他还是打算再去花街再找一下如烟,掀了袍子,人刚跃上窗棂,就听身后门“吱呀——”打开,青衫公子一如既往温润的模样,虽瞧不见,还是笑了一声,“宋小友为何不走大门,窗台脏了还得劳烦仆妇擦洗,着实麻烦。”
宋雪桥讪讪收回一条腿,明知此人看不见,他还是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近来梁上君子当的有些多了,成习惯了。”
公孙清宴即使面对他这般失礼的样子也只是很随和的笑了,“宋小道长说有痨病要瞧一瞧,那凌晨天寒,还是不要在外头飞檐走壁得好。”
一封书信落在檀木圆桌上,叶影束字迹娟秀,一眼便能认出。
“内人说,宋小友行踪不定,这封信寄到哪里都不合适,但定然会回来找我,故由我转交。”公孙清宴准确无误的找到椅子坐下,“还请小友将病情道来,在下定然竭尽所能。”
宋雪桥展开,叶影束聪明非常,知宋雪桥定然会回到江湖塔找公孙清宴琢磨三具尸体,所以自印水山庄别后便决定将探到的消息寄回江湖塔。
她此行去了几大门派,也问出不少事,比如阮十二娘的确是印水山庄外戚,且与陆展沐有些过节,至于琼茉儿段无奕,却如同意料之中那般,干干净净,毫无瓜葛。
连同他们背后的两大长老,房霄与上官,也鲜少与陆衡有所交集,至于张仲逑与陆衡,关系不好不坏,有些交情也仅止于此。
似乎有什么细枝末节自脑海中划过。
宋雪桥原本紧皱的眉头突然展开,他捏着信,笑了,公孙清宴摇摇头,也笑了。
“先生不问我为什么笑?”宋雪桥坐上凳子,唇角仍然凝着那抹抑制不住的笑意。
公孙清宴风度翩翩,笑道,“小友心如明镜,相必已经有所眉目。”
“对,所以接下来,我需要先生帮忙。”宋雪桥眯起眼,转身在他对面坐下,“还请先生好好回忆一下当初郢阳武林大会,这三人上台比试的时间和交手对象。”
第59章 第 59 章
郢阳武林大会已过许久,换成常人,黄历一翻,这段日子也就掀了过去,连榜上第一第二都记不清楚,公孙清宴虽然是个瞎子,在别的地方却有超人之处,他点了点头,“这个倒也不难。”
宋雪桥有求于人的时候,连说话也蜜里调油了几分,唯独对待公孙清宴,他不敢嬉皮笑脸,檀木桌一分为二,一头是他低头研着墨,一头是公孙先生奋笔疾书。
纸上铺满蝇头小楷,字字方正有力,堪称上品,从第一日到来到最后一日离去的各家人士都跃然纸上。
直到公鸡打了鸣,楼外小贩吆喝声渐起,早市也逐渐热闹喧哗起来,公孙清宴才款款放下笔,“都在这里了。”
宋雪桥揉了揉手腕,“哗“地一声展开还未干透的宣纸吹了吹,公孙清宴记忆超群,纸上琐事更是极尽详细,连事后替补的场次都一清二楚,除了避世而居的玲珑山庄,其他门派或多或少都有有名在册,即便是印水山庄请辞,陆林林一人也算一个名额。
目光逐渐移到了琼茉儿与段无奕的名字上,二人皆是资历不足的小辈,故安排靠后,可比赛并未打完,他们便都死在了擂台上。
他们的交手对象赫然映在眼前,宋雪桥死死盯住那张名册,忍不住念出声,“度忍…度昭…”
“这都是惠慈师父名下的弟子。”公孙清宴沉声,他自然知道宋雪桥在想什么,又摇摇头,“会不会是巧合?毕竟武林大会有规矩,不得暗器伤人,上台前皆有专人搜身,别说是暗器,连根头发丝都不可能放过,不可能是他们。”
宋雪桥看他一眼,抓着名册在屋内踱了三圈,却一言未发。
燕山墨冰针重现人世,人人都提心吊胆畏惧燕山道人,却忽略了一个关键。
花邀酒在别离山庄屋脊上的粲然一笑如同画片一般掠过眼前,声音也逐渐清晰,“你们只想着他是怎么死的,却没想过为什么死的是他们三个……”
他曾以为这句话指的是背后几大门派,可现在看来却似乎是会错了意。
“在他们死后,我便着手调查过琼茉儿与段无奕,他们家世背景无甚特别,但种种迹象指向印水山庄以后,我就让叶叶去查探他们掌门与印水山庄的关系,但是现在,这第二条线也已经落空,便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公孙清宴没有焦距的眼里突然散出一种奇异的色彩,他是何等聪慧的人,低声道,“你是说琼段二人与燕山墨冰针并非在此之前就产生联系?”
“对。”宋雪桥肯定道,他眯起眼,扫过度忍度昭二字,“或许,凶手一开始只打算杀阮十二,琼茉儿与段无奕,只是其中突生的变数,他们的联系,就是从武林大会开始。”